山光黛浮,一簾閑花落。自這葉亭貞一行人進得姑蘇城後就被知府段玉章請去了私人府邸。
歌舞宴飲,舉杯觥籌交錯。葉亭貞坐于席上首,飲了幾杯冷酒。
段玉章坐他身側,一身官服齊整,起身恭敬持觞道,“如今王爺與各位長官親臨姑蘇,實乃下官之幸啊!下官敬王爺,願王爺萬壽無疆,和平安泰!”
葉亭貞抿一口清酒,示意段玉章坐下,見眼前舞娘長袖飄飄跳得一場傾城舞,不覺醉了幾分,忽又暼得坐在席尾的季沉悶頭不語,隻顧飲杯中酒。
他與季沉分庭抗禮多年,而季沉心氣高,仗着祖上功勳,在朝堂之上向來咄咄逼人,不肯将他放在眼裡,而如今是時候好好搓搓他的銳氣!
念及此,葉亭貞持觞對着季沉道,帶着上位者的威嚴。
“說到此處,本王與季大人還未一同入過筵席罷,不知本王敬季大人一杯,可算唐突?”
衆人紛紛回首看向被點名的季沉,他也一怔,心道葉亭貞這厮可真唐突了,他一向坦率,向來不喜葉亭貞笑裡藏刀,一副陰恻恻模樣。故而凡是葉亭貞在的筵席他都稱病不去,實是說不了違心之語。
季沉也不願拂了他面子,怕葉亭貞愈發不放過,也端起杯中酒。
“王爺真是折煞我也,應是下官給王爺敬酒才是,願王爺步步高升,萬世永昌!”
葉亭貞笑得開懷,一飲而盡,又向他展示杯中滴酒不剩。
季沉實在不願與他虛以委蛇,表面掩袖一飲而盡,實則盡數倒入衣袍上。
他推辭說是冷酒多飲,該去醒醒酒。
葉亭貞不欲與他多糾纏,讓段玉章安排小厮引着去後花園醒酒去了。
踱至幾步,這後花園已能窺見春意,季沉遣退小厮,隻想自己獨賞。
忽又聞得有琴音自水亭軒榭傳來,絲絲縷縷聽不真切,複又往琴音處走去,這才聽得其曲調哀婉,真是教人傷心斷腸。
季沉喝的微醺,臉上兩道酡紅,隻得在一假山處歇息。
他自幼與皇太子一處,也略識君子六藝,尤其善通音律,這撫琴之人似有萬水千山之愁,排遣不盡的離憂。
複而又想起太子之殇,不覺悲從中來,現在朝堂由葉亭貞把持,盡是些趨炎附勢之輩,這大啟很快就改姓葉,讓那個豎子占盡風頭!
季沉一哂,又搖搖頭,若不是太子與他一同長大的情分,他何苦舉步維艱,找不到纾解之法!
日頭微斜,有光打在他臉上,季沉不覺眯了眯眼,恍惚間似暼得青裙一角,如粉雕玉砌般嬌柔。
果然彈得一曲妙音,原來是女子啊……
怕一身酒氣唐突佳人,他也不敢放肆,就合上眼聆聽,品這凄楚之味。
也真是奇,他雖也涉足過秦樓楚館,卻從未聽得如此曲調,真真一曲天籁啊!
他計上心來,想起這法子,還真有一個,這今日碰得這公子不就是可制衡葉亭貞之人?
春風染眉,金光一撒,落寞不改,這才子佳人,隻隔一水一山。
沈荠這廂與景安在客棧尋思着,身上統共還餘一錠金和散碎銀子,覺得再這苦等還不若主動尋契機。
“景安,你還不肯與我說實話嗎?”
沈荠用帶了探究的眼神盯着他,景安好整以暇的坐在案旁,不知在哪翻出一張紙來,研墨提筆,擡頭道,“在下不是說了?蜀中人士,赴京趕考的舉子。”
她明顯不信,景安一看也不是傻的,他若想通過攀附葉亭貞入仕,倒不如通過科舉考取功名來得快。
“你在瞞我。除卻攝政王與你有仇,不然你不會用這個法子。”
“那姑娘呢?你也明顯與他有深仇大恨,否則也不會想借在下的手除了他。”
景安不由得一笑,一副将她看穿的模樣。
沈荠咬牙,臉頰紅白交加,原來他什麼都知道!虧的她如傻子一般作繭自縛,她的苦心孤詣,都在他面前無處遁形。
那他還日日夜夜見她做戲,見她那些見不得人的小把戲。
在心裡将景安罵了千百遍,沈荠把話擺在明面上,這樣也更好,早日說開,日後也不會再造成誤解。
“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不知自己寥寥數字在景安心裡如何驚起驚濤駭浪,像是在答與手帕交明日去哪遊玩一樣簡單,大抵是真的恨極,在心裡早就将那人淩遲千百遍,言至嘴邊,方能說的如此雲淡風輕。
景安提筆手一頓,複而又寫下去。
“建德九年蜀中洪澇,葉亭貞領旨修堤壩,這本是功在社稷之事。但他私下抓得壯丁,隻餘老弱婦孺,父親就于修壩被洪水沖走,尋不見屍骨,母親殉情,家中獨剩我。我還記得那滂沱大雨,有多少人葬身洪水!但他葉亭貞私吞赈災款項,與當地官員勾結,知情不報,以至耽誤多少白白性命!”
這事也是後來查證才得知,就在葉亭貞要殺他前夕,他卻尋得葉亭貞當年許多不為人知秘辛,一朝跌落塵泥,即使有證據,可這血海深仇該如何報?
“那年,你多大?”
沈荠微怔,卻聽得他說,“九歲。”
她算計他這年歲應是建德初年出生,心中一凜,他竟與皇太子同歲,也是剛及弱冠。
“你何時生辰?”
景安一怔,“三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