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不禁覺得自己荒謬,那太子與他差了八個月,怎可能會是同一人?
“那我們既然都有共同仇人,又何必還遮遮掩掩,鬧的如此别扭?”
景安寫完,放下筆,半幹的墨迹筆力遒勁似松枝。
他暼她一眼,忽略這個問題,“下一步往哪走?”
沈荠道,“你說讓姓葉的給咱們銀子,這從何說來?”
景安一頓,“想必掌櫃的整日遊走在權貴之間,也聽得禦史大人名諱?”
他想去尋季沉,但是又怕這季沉也投入葉亭貞麾下。
雖憑着他對季沉的熟識,季沉斷不會如此為人,但是這世事無常,葉亭貞不也是當初讓他看走了眼?
“季沉,倒是接觸不多。他家也沒個女眷,我自是不去他家走動的。隻聽說他與太子……私交甚好,隻是你無親無故,拿什麼去攀附他?”
“憑這投名狀。”
景安動作很快,打聽到季沉在何客棧安置,給了街頭乞兒兩枚銅闆讓他送信至客棧務必當面交予季沉,随後等起了消息。
沈荠見景安面色端凝,枯坐一下午,就像丢錢的是他一樣,端來茶水與他。
“明日我們可就要出發了,不然還賴在這裡坐吃山空嗎?”
景安心下計較着,見這皎月當空,合上了窗子,滿屋裡燈光綽綽,要等的人還不知在何處。
“明日自可出發,他若是見了在下的信,一定會送銀錢來的。還沒問姑娘明日去何處?”
沈荠沖他眨眨眼,那輪月亮就斜挂寒窗,襯得她好似瑤池仙子。
“你當我這染坊掌櫃白當得?那岑娘手裡的帕子我看着可精巧!說是從蓮平縣來的,那咱們就去,想來那裡就有這料子呢,再保不齊,要是尋得了岑娘,也不虧啊。”
景安淡淡“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哎,但是你那銀子還能不能拿到?要是拿不到的話……”
話說到如此,門被叩響,她一下噤聲,是景安去開的門。
她坐在案旁,眼裡暼得門縫有一黑影,隔得稍遠聽不真切說些什麼,又見景安平日端着的臉終于松動了些,好似漏了個口子,多了些人情味。
他将一個沉甸甸的物事放至案上,發出聲響,“這就是貨款。”
沈荠瞠目結舌,本覺得他诓她,這布包裡裝的莫不是石頭?
她忙打開,隻覺那一堆金燦燦恍了她的眼睛。
說來也奇,沈荠貴為太師之女,本也是不染世俗的性子,但可能在上任掌櫃的浸染之下,自己掙這銀錢不易,竟也慢慢歡喜起這黃白之物。
她摸出袖裡的與這些金子放在一處都包好了,隻覺心裡漸漸豐盈,這兩日壓在心裡的石頭也放下了。
“景安,你說這些是誰給的?真是那姓季的?”
景安輕呷一口清茶,他倒也沒料到季沉就信了他,真的把錢就送來了。
他本來也惴惴不安,早前聽聞季沉在朝堂之上據理力争,取消人殉,所以才冒險一試。若是季沉真的與葉亭貞暗通款曲,那他就自投羅網,萬劫不複了。
沒料到,季沉不曾變。
忽而又憶起,年少季沉蒙祖上庇護,為太子伴讀,性子頑劣,這椅子就跟生了釘子般坐不住,沈太師為此沒少責罰他,常叫他在日頭最毒的時候紮馬步。
“做文臣和做将軍,總得選一樣!”
季沉不願受磨砺飽受風霜之苦,也不願拿了筆杆子一坐兩時辰寫一篇賦,所幸這嘴皮子功夫不饒人,做了禦史專罵朝廷走狗。
每每他被太師責罰之時,皇太子不忍,也叫人拿了桂花糕予他吃。
“如今已過清秋,桂花糕不再,若是兄實在想念,還請予些銀錢,來年秋再做糕予你吃。”
屋内熏了香,紅绡帳暖,季沉霧霭霭的臉被榻上帷幔遮住,随手從案上拈了顆花生,抛到嘴裡大嚼特嚼。
看到這一行字之時,蓦地一頓,花生滑入喉嚨,卡進了嗓子,俊臉漲的通紅!
“咳咳!”
“咳咳!”
一顆花生骨碌碌從嘴裡吐出,滾到地上,恰巧把這不可一世的季禦史從窒息中解放出來。
他又捧出那封褶皺的紙,字裡行間蓦地現出那人端方模樣,這字迹與故人完全不相同,但這言語怎地與那人一模一樣?
他突然打了個激靈,覺得遍體生寒,靳奚那厮果然沒死!
瞞的他好苦!
笑着笑着,季沉忽地就翻個身,這香霧彌漫,這感傷蓦然就由得這煙一并将這人埋進被中,不得生還。
自此,這花生,季大人是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