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莽所負責的地界一切都打點得差不多了,所以在交接完最後一部分瑣碎的内容之後,他便在赫連尋這邊紮營落腳,幫着處理收尾工作。
而赫連尋這邊雖然因為赫連尋的病情耽擱了一些進度,卻在宋雲栀的打點之下沒有落下太多。
三人在等徐笥回來的這些時間裡,也是一起在疫病過去之後,把所有災民都重新安置進了修繕完畢的新住處裡。
等徐笥趕來,已經是刑莽落腳後月餘了。
徐笥看得出趕來得匆忙,一架最多能容下兩人的馬車還沾着灰土,就停靠在了災區不遠處。
他沒有駕着馬車直奔災區,反而是在停靠之後,與随從一起徒步走來。
雖說有失遠迎是有些失禮,但一想到能見到京中派來的人,還是赫連尋與刑莽,徐笥面上仍是藏不住幾分喜色。
直到他被赫連尋和刑莽晾了約莫兩個時辰。
徐笥一襲素白棉麻長衫,頂着日頭曬不免有些悶熱。
可他也沒抱怨什麼,隻是試探着對蜂雀道:“可否替我再看一眼,二位大人還要商議多久?”
蜂雀恭恭敬敬沖他拱手作揖:“徐大人,我家大人素來不悅被人催促。這公務也分輕重緩急,今日确實不巧,若是大人當真等不下去,不如改日吧。”
徐笥蹙着眉垂下頭,思慮良久,還是搖搖頭擺手道:“沒事……沒事,那我再等等。”
眼見着日上三竿,這雨季間歇中的日頭也越曬越熱,宋雲栀在不遠處一頂帳子下再一次打量了徐笥一番,揭開簾子走出去。
“徐笥大人。”宋雲栀遠遠道。
徐笥朝出聲的方向看過來,就見一杏衫女子緩步走來。
女子豎着發,頭上珠翠不甚繁複,卻看得出别緻講究。她走來時步子不徐不疾,笑意更是得體溫婉。
稍一猜測,徐笥便能笃定這是赫連尋随行的夫人,也就是京中小有名氣的宋家姑娘,宋雲栀。
猜到來者何人之後,徐笥忙行一禮:“徐笥,見過指揮使夫人。”
宋雲栀沖徐笥颔首,又走到徐笥面前站定。
徐笥看起來比姚文遠年輕不少,甚至看着比赫連尋都要年輕一些。
他瘦削卻透着書生氣。從這恭敬的神色也看得出,多半是還沒被官場浸透。
又一番打量結束,宋雲栀假意責怪蜂雀道:“二位大人還在議事是不錯,但任由徐大人在這裡頂着日頭等又是怎麼回事?”
“等你們大人空下來,你自己去領罰。”
徐笥正想開口替蜂雀說情,卻被宋雲栀打斷:“招待不周是我們疏忽,若是徐大人不介意,同我去喝杯茶可好?就當是我替他們賠不是了。”
徐笥本不覺得累,也能繼續等上一陣子。可宋雲栀既然開了口,他也沒有當衆下宋雲栀面子的意思。
“那請夫人帶路吧。”于是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徐笥跟着宋雲栀走進一邊敞開着門簾的營帳内,落座同時又想到宋雲栀對蜂雀的責備。
“雖說我一個外人不便插手你們對手下人的管教,但方才也确實是我不想離開,”徐笥雙手撐在膝上,略顯為難地說,“不必為此苛責他們。”
聞言,宋雲栀隻是不動聲色地徐笥斟茶:“徐大人仁慈,這是好事。但為官為長者,太過仁慈心善,卻不見得是好事。”
徐笥接下了茶水,連番道謝之餘,從宋雲栀話外聽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夫人此話怎講?”徐笥問着,又想到什麼,“可是赫連大人有什麼話,要夫人你轉達于我?”
“那恐怕要讓徐大人失望了,”宋雲栀緩緩搖頭道:“我家大人什麼話都沒同我說,隻是我自己的見解罷了。”
徐笥有些失落,卻還是在思慮之後試探道:“夫人在京中便以才氣聞名,能得夫人點撥,也不失為一種榮幸。”
“徐大人說笑了,”宋雲栀斂着眸子,付之一笑。
稍頓,一盞茶後,宋雲栀忽而擡眸問道:“近日赈災成效尚且不錯,既然都是等,不如一同去驗收一下成果?”
“我一個于赈災毫無助益之人,驗收實在稱不上,”徐笥連連擺手,“但若是夫人不介意,在下的确想去看看這邊的百姓。”
宋雲栀微微笑着點頭,起身道:“徐大人請随我來。”
徐笥随着宋雲栀的腳步,将災區殘骸還有新的居住之所盡收眼底,時而望見還有些尚未痊愈的童叟,也不□□露出幾分不忍。
宋雲栀将這些情緒盡收眼底,又在這趟快結束時開口道:“徐大人此番前來,可是要與他們商議赈災物資被貪污克扣的事情?”
被無端一問,徐笥愣了下。
可也不知為什麼,徐笥總感覺宋雲栀能與他相談的并不止尋常瑣事,便在稍忖後應道:“是有此意。”
宋雲栀有意放緩了腳步,問他:“那大人是想自己申冤,還是讓百姓申冤?”
來之前沒想過這些,被宋雲栀一問,徐笥倒是第一次正視起這個問題。
“這……”徐笥思慮道,“身為百姓父母官,自然是上下一體,都是不能獨善其身的。”
可聽到這裡,宋雲栀卻别有深意地笑了下:“可若是百姓不願意申冤呢?大人又要如何應對?”
徐笥愣住,腳步都頓挫了一下:“夫人這是何意?”
“以現狀來看,百姓心中對貪官有恨,對生存有望,大人若想申冤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宋雲栀說着,以目光引着徐笥看遍整片災區,“是因為人在溫飽都是奢求的情況下,才會因為毫無退路,盡可能去争取。”
“可若是足夠衣食無憂了,還有誰犧牲手裡的安甯,去以身犯險?”
“徐大人,”宋雲栀有意壓低了聲音,“不要太過于相信人性,人性可是這個世界上最經不起推敲的東西。”
徐笥心口好似被悶錘擊打,沉沉地“咚”了一聲。
他原地頓足,似乎重新認識了一遍宋雲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