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舊的宮門緩緩合上,吱呀一聲,将這裡與外界的所有聯系在“咚”的一聲後,盡數隔絕。
此處靜得宋雲栀幾乎能聽見不斷加速的心跳聲,但她卻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就聽一陣腳步緩緩靠近,衣料上熏上的紫檀香氣漸漸濃郁。
同時,罩在她身上的布袋倏然被解開,邝楚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
興許是眼前畫面太過于相似,幾乎與宣誓她前生不幸伊始之時全然重合,宋雲栀一時間竟忘了行禮。
“宋雲栀,”邝楚道,“見到朕為何不行禮?”
宋雲栀連忙跪正了:“民婦參見……”
可宋雲栀還沒說完,邝楚已經打斷:“你可是心虛,才慌得失了分寸?”
“民婦不敢,”宋雲栀将身子伏得更低,“隻是尚未理清陛下此番召見為何……如此突然。”
邝楚自上而下打量宋雲栀許久,緩緩蹲下,挑起宋雲栀的下巴:“擡頭。”
宋雲栀擡起頭,見邝楚玄袍之上,分明有着俊朗的輪廓,眉眼如炬,卻在最深處藏着寒潭,眼底情緒深得見不到底。
乖戾,多變,喜怒無常。
在他全然不似帝王的俊朗之下,如宋雲栀記憶中一般,滿是帝王之姿。
就見邝楚另一隻手上拿着一塊帕子。
“認識這個嗎?”邝楚問道。
宋雲栀側眸,随即當場渾身顫栗。
“是……民婦的物件。”宋雲栀穩着氣息道,“是舊物了,不知為何會落在陛下這裡。”
邝楚鼻中發出一聲笑意:“或許該問問你的枕邊人?”
赫連尋?
可這帕子始終就沒有出過宋府,又何來落入赫連尋之手的說法呢?
再者,這帕子隻有宋雲栀與宋夷還有……
顧衡知道。
那日決裂,也是在宋府。
在她别苑之中。
原來那日顧衡便做出了決定,且第一時間便展開了部署。
可回頭想來,帕子從顧衡這裡,以赫連尋失物落入邝楚手中,邝楚又将她暗中帶來這裡……
顧衡口中的故事,又是怎樣的呢?
宋雲栀還是盡可能保持鎮靜:“民婦愚鈍,望陛下提點。”
“愚鈍,”邝楚嗤笑一聲,“你若是真的愚鈍,在方才就因殿前失儀掉腦袋了。”
可緊接着,邝楚又耐人尋味地笑了下:“有傳言稱,你的枕邊人曾經動心思将心悅于朕的你——”他加重了對宋雲栀的稱呼,“将你,以一道賜婚劫入赫連府。”
“你如何看?”
說到這裡,宋雲栀思緒已經漸漸明朗。
雖說那日她與顧衡決裂,但以宋雲栀對顧衡的了解,顧衡應當不會因此便報複她。
所以,此時的境況,應當是顧衡試圖算計赫連尋未果,反而牽連了她。
可事情因果,還有邝楚的态度究竟如何,她還需要有人将事情弄明白。
這是宋雲栀此時唯一且堅定的念頭。
“民婦不敢妄自揣測,隻想冒昧問陛下一點。”宋雲栀伏低了身子。
邝楚道:“你說。”
“民婦試問,”宋雲栀穩穩地說着,“若是一個與朝臣素有深交的女子入宮為妃,往後前朝後宮又會是一番怎樣的情景?”
邝楚:“什麼意思?”
“宋顧兩家素來往來密切,若是民婦當真順着這塊帕子,與陛下相識又入宮為妃,甚至蒙聖寵得聖恩,”宋雲栀目光落在帕子上,“他日誕下皇子,禮旸王府會如何?其他朝臣又會如何?陛下步步經營的朝政更會如何?”
宋雲栀曾與邝楚相伴數年,雖說真情不見幾分,卻難得在無數提心吊膽的日夜裡,練出了一些對邝楚的了解。
——比顧衡與赫連尋對邝楚所知還要深入的了解。
而諸多了解之外,最為甚者,便是他的多疑。
宋雲栀自知此刻如何都洗不清赫連尋,便索性放棄了洗清,倒是大家一同落下這泥潭更為暢快。
“陛下,且不說民婦與顧大人那些深閨往事稍有不慎便能讓陛下英名盡毀,”宋雲栀望向邝楚,正色道,“皇權并非兒戲,民婦不敢冒險才設計赫連尋的求娶,試圖周全。”
“隻是……不知為何此帕子會出現在陛下這處。”
将故事本該有的發展說出來,當真是言辭懇切,滿是說服力。
一番話下來字字句句都說到了邝楚心底的逆鱗之上,聽得他面色陰沉得厲害。
邝楚沉默良久,睨着宋雲栀道:“你的意思是,你嫁赫連尋并非發乎于情,隻是利用?”
“是,本以為他手握北鎮撫司,能給民婦一些庇護,”宋雲栀輕聲笑了下,“誰知他滿心皇權正道,被人算計了還滿口不求名利,連赈災之事都要民婦替他周全。”
邝楚沒有回應宋雲栀這些,隻問:“那你與那顧衡,當真有過舊情?”
“是,”宋雲栀應答之快超乎意料,又在邝楚神色微動之後改口,“或不是,放在如今還重要嗎?”
邝楚眼底閃過一絲不悅,當即蹙眉:“你戲弄朕。”
“望陛下贖罪,”宋雲栀低頭叩首,“民婦隻是想說,謠言既然是謠言,正因無從佐證。”
“三人成虎,比無數個言官的口誅筆伐還要知名。”
“今日民婦可以信口開河構陷朝廷命官,明日也可以有朝廷命官蓄意挑撥揣測陛下心意。”
“人言可畏,望陛下三思。”
邝楚目光在宋雲栀身上停留許久,終于随着他起身的動作慢慢收回:“那你可知算計當朝重臣又是何等罪名?”
宋雲栀不語,邝楚卻沒有追問。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睨着宋雲栀道:“好,那朕問你。”
邝楚将帕子丢到了宋雲栀面前。
“詩畫上的傾慕之情,”邝楚道,“是真是假。”
宋雲栀又一下叩首,目光緊盯着落在了面前的帕子。
進一步赫連尋落難,退一步欺君罔上。
宋雲栀思量良久,做出了抉擇。
“回陛下,”宋雲栀一句一頓,“全然,子虛烏有。”
“好,”邝楚冷笑一聲,“李恤。”
李恤走過來,稍一躬身。
就聽邝楚繼續道:“宋雲栀滿嘴胡言,颠倒黑白,甚至以下犯上。”
“收押東廠,擇日再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