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帝将亡于草野,宮廊必有火厄之兆。
三年十一月乙亥,有白氣如帶,出南北方各二,起地至天,貫參伐中——
這亦是天下大兵将起的征兆。
四年十月月辛卯,晝昏,至于庚子,此夜妖也,大星西北墜,有聲——
此乃王師敗于賊寇,帝失其位之兆。[6]
......
天下惴惴,即将傾覆;種種災異,接踵而生。
朝堂的争端起于皇權誘惑,四野的紛亂也源于逐鹿的欲念。
說到底,大家争的就是一把王氣而已。
怨氣伴随着王氣而生,王氣被怨氣糾纏,二者交織共生,早已難分彼此。
若有一日,怨氣蔽天,整個下界将無複清朗,直堕修羅地獄。
天地覆滅,隻在朝夕。
在這個大能泯沒,天道淪滅的時代,似乎這就是下界生靈即将到來的命運了。
可這個宿命,如今被周行的一把火燒掉了。
不距道多年積累,毀于一旦。
“好你個式溪!”回過神來的畢則新握緊拳頭,恨意幾乎沖天而去,“這筆賬,咱們遲早要算算。”
離首邙山不遠處,帶着援軍前來的邵則德同王則執也在看天。
“将王氣當柴火燒,好大的手筆。”
邵則德眯着眼,訝然中又藏着幾分刻意掩飾住的竊喜。
這個式溪竟肯做到如此地步,以後還有什麼不能拿捏的呢?
王則執沒有想那麼多,他乍見天火,驚駭莫名,下意識地拽了拽師兄的胳膊,聲音都有些發顫:
“擅改天象,他......他怎麼敢?!”
一把火燒亂了天象,無數星辰裹挾着雷霆震怒墜入首邙山,要把整個太初旗都葬送在這遮天蔽日的隕石雨中。[7]
周行看着漫山遍野惶如喪家之犬的敵軍,嘴角勾起一個如釋重負的弧度。
他旋即變換了手印,手指蒼穹,一道閃電自指尖直沖天際。
那是自我獻祭的手印!
他嘴唇微動,辨其嘴型,似乎在說:“等我。”
就在周行要将自己作為最後一把柴,投入天火中時,援兵終于姗姗來遲。
隕石雨猝然停歇。
周行的身形晃了晃,他施法過度,體力早已透支,此刻終于再也站不住,倒在盈野屍海中。
太初旗驚恐萬狀,早已亂成一鍋粥,再無抵抗之力,七政軍大獲全勝。
首邙山拿下來了,怨氣也一波清空了,可是代價也是巨大的。
周行這把火不分青紅皂白地燒盡了半個禹域的國運,中州王氣黯然而收,隻剩下南方的殘喘氣數,撐着大晉搖搖欲墜的江山。
那之後,北方的蠻夷向南侵入中原,皇都洛陽淪陷,一國天子接連喪于匈奴蠻夷之手。
中原的士族倉皇南渡,憑借長江天險暫保一時。長江以北全部淪喪,此後數百年再無諸夏政權立錐之地。
周行用禁術打了場以少勝多的勝仗,救下了即将潰喪的下界,代價卻是整個九州大地的分崩離析。
而周行自己,若非如今天地隔絕,隻怕當場就要被天怒打得魂飛魄散,即便此次僥幸逃得一命,因着這背離天道的舉動,也背上了數不清的冤孽血債,将來隻怕難以善終。
周行被援軍從屍堆中救出來,他裹着一身血污,勉力撐起來,想要為同袍收殓屍體。
可他跌跌撞撞轉了一圈才發現,那一場隕石雨過後,一切都已化為血泥。哪裡還找得到什麼同袍的屍骸。
他茫然地跪在地上,腦中一片空白。
“你做得很好,這場仗打得漂亮。”一隻手拍在了周行肩上。
周行木然擡頭,正對上夏官司馬王則執喜滋滋的笑臉。
王則執旗開得勝,無比雀躍,見愛将頹然無措,忍不住上來鼓勵。
誰料他一巴掌拍下去,仿佛拍中了什麼機關,周行原本死灰一般的眸子,遽爾像是點燃了一把火。
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戰将,猛然站起身來,目光灼灼地鎖住他的頂頭上司,嘶聲質問道:
“你說援軍會在寅時三刻趕到,為何卯時方才現身?”
他還有後半句沒有出口。
被他死死咬住舌尖,用盡渾身解數才壓下的那句話是——
“必是專門等到我獻祭了十二星次,燃盡了江北國運才肯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