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擅用禁術,即便等不來天劫加身,論理玄天城也該替天行道。
可民不舉,官不究。
今日在首邙山,親眼見到他行此禁術的,不論敵我,皆無一活口。玄天城也樂得捏着這個彼此心知肚明,卻不能宣之于口的罪狀。
這是周行的投名狀,是遞到邵則德手裡的大把柄。
“路上遇到堵截,來晚了些。”王則執斂了笑容,目光有些閃爍。
他并非不想救援,周行所料不差,在他即将趕到之際,卻被邵則德按住,直至天象大變,周行準備獻祭自己的時候,邵則德才準他出手。
可這些事情,他如何能告訴周行?
所幸周行并未追根究底,在王則執的安撫下,一腔激憤漸熄。
王則執隻當這下屬被自己忽悠住了,他鼓勵了周行幾句,這才喜氣洋洋地離開。
可惜他沒有回頭,錯過了周行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殺機。
首邙山一戰告捷以後,自以為捏着撒手锏的天官冢宰和夏官司馬,開始放心重用周行。
周行靠着戰功,一路平步青雲升到了中大夫,成為七政軍師帥,最盛之時,統領太陰、太陽、太白三師。
下界勢力的天平漸漸傾斜,玄天城站穩了腳跟,終于有餘力逐步吞并不距道的地盤。
“周師帥又不來參加慶功宴?”
邵則德在主廳巨大的沙盤上插上一個小旗,他後退一步,滿意地看着全盤。
“是,師帥又把自己關在院中。”說話的是周行的記室齊知白。
三師再下數城,原本應該在慶功宴上大出風頭的周行,又一次躲了起來。
改名換姓的周行,再不是邵則德記憶中,那個飛揚恣肆的模樣。
他不多話,不合群,除了領兵的時候,其他時間出入都是形影相依,從不見他同任何人有私交。
可邵則德就喜歡他這份遺世獨立。
邵則德狀似閑閑地問道:
“近來有諸多事情恐怕都不合阿行心意,他可有說過什麼?”
齊知白頓時心領神會,周行軍功赫赫,多少有些功高蓋主的勢頭,如今又得勝歸來,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封賞,邵則德這是在試探周行對此的态度。
“師帥倒是不在乎這些,這幾日一心撲在打造兵器上。”
“此事我也聽說了,阿行讓冬官姚氏[1]打造個什麼兵器?怎的還同人家鬧了不愉快?”
“是一把青龍環首刀,師帥畫了圖紙送到冬官姚氏那裡的。冬官姚氏卻說需要營造的事項太多,不肯造這凡兵。”
“阿行素日也不喜用兵器,怎的今日來了興緻?”
邵則德拔下一個歪斜的小棋。
“此事卑職也不知,隻是那圖紙師帥畫了無數次,總說差點意思。近日師帥麾下新收了個玄天台舊人,那人幫着補全了圖紙,師帥才讓冬官姚氏打造。”
“玄天台舊人?是什麼人?”邵則德動作一頓,有些警覺。
“是當年的秋官掌囚,大變之前負責看守大獄。”齊知白依舊躬身回答。
“如今秋官建制已失,找個獄卒回來能幫上什麼忙?”邵則德嗤之以鼻,他從木盒中取出一個新旗,釘回原來的地方。
“是,師帥說那掌囚也無處可去,就讓他留下,幫忙跑跑腿。”
“阿行既如此說,便由他去吧,左右如今玄天城也不差這一口飯。”
邵則德終于舍得把目光從沙盤上挪開,轉過身來看向齊知白,一臉的慈愛:
“當日在春官校場,我一眼便看出你資質上佳,這才将你破格提拔到師帥身邊,你好好幹,将來前途自然無量。”
“大冢宰簡拔之恩,卑職銘記在心。”齊知白躬身一禮。
邵則德聽他表忠心,滿意地笑了,他縷縷胡子,溫聲道:
“如今周師帥為蒼生殚精竭慮,行事總是不顧惜自己,你身為他身邊最親近的人,要好好看顧他,若有什麼事情,及時上報。”
“是。”
大冢宰打發了齊知白,坐在了榻上。
清風裹着花香撲面而來,他眯了眯眼,溫聲開口:“今年城中的花開得極繁,阿晚,你喜歡嗎?”
回答他的隻有清風翻過書頁的聲音,邵則德早就習慣了自問自答,并不以為意,他繼續道:
“說起來若不是阿行頂在前面,這些年我也抽不出空來種下這全城的花。”
“你既知道周行勞苦功高,又何苦對他處處掣肘,時時監視?”向晚終于出聲。
聽到向晚的聲音,邵則德的眼睛當即彎了起來:
“他當年畢竟是個驕縱跋扈不服管教的,有道是本性難移,我也不得不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