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故弄玄虛一番,心情大好,優哉遊哉地揣着柳影的魂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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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周行後,石初程跟着阿耶往回走,腦中不停回放剛剛的場面,一路都是心思不屬,不小心腳下一絆,朝一旁摔去。
眼見着要撞到旁邊路人的身上,卻被石方巳眼疾手快地一把撈了回來。
石初程愕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他剛剛明明碰到了一人的衣袍,但是為什麼毫無感覺。
除非——
他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這一路都與鬼同行!
他腦中轟的一下一片空白,也不管阿耶會不會兇他,拼命地就往阿耶身上爬。
石方巳無奈歎口氣,彎腰把孩子抱在懷裡。
石初程把腦袋埋在阿耶脖頸,哆哆嗦嗦的,一路連頭都不敢擡。
直到周行辦完一系列的事情,回到小舟,哄了許久,石初程才嗷的一嗓子哭出來,吵着要兩個爹爹趕快行船,離開這個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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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兩岸高山巍峨高聳,險峻挺拔,他們的小舟落葉般在水波中時隐時現,不知不覺已經飄到渝州境内。
周行和石方巳在艙中東聊西扯地聊天,石初程不耐煩聽他們唠嗑,獨個跑到外面,扒在船舷上玩兒水。
準确地來說,他是在借江水洗自己兜裡那一堆石頭。
他們這一路都在水上,有時風高浪急,有時又遇淺灘礁石。
遇到水淺不能行船的時候,三人便下船,石方巳拉船過攤,周行帶着石初程踏水而行。
石初程每每在河灘上摸到好看的石頭,便會收集起來,如今已經攢了滿滿一兜。他怕石方巳說他玩物喪志,因此便尋阿耶看不到他的時候,才玩兒他的寶貝石頭。
他洗一個石頭,便往船闆上放一個,整整齊齊排成幾排,打算曬幹了才裝回去。
哪知他正從兜裡掏出來一個小石頭,往水裡送的時候,不查兜裡一個小玩意兒被他帶了出來,徑直掉入水中。那東西想是極輕,在水面上飄飄悠悠也不下沉,就這麼順着水流飄走了。
石初程這才看見落水的是什麼,不由大驚失色——那是俞娘子給他裝棗子的布袋!
他下意識伸手去夠,可他們是逆流而上,布袋卻是順流而下,不過眨眼那布袋就飄遠了。
石初程心中大急,那布袋雖小,卻承載着一腔情意,一直以來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在他最寶貝的藏寶袋中。
他每每思念母親的時候,便取出那袋子,嗅嗅裡面甜棗的味道,心裡便好似得到了慰藉。
可這小心思是他心中隐秘,從不願宣之于口,是以這袋子落了水,石初程并沒有想過張口求助。
眼見着布袋浮浮沉沉越來越遠,石初程把心一橫,竟自己跳進水中去撈那布袋。
此時雖然已經是仲夏,江水卻依然冰涼刺骨。
石初程一落水就渾身一激,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幹了件蠢事——
他以為他也會像那袋子一樣飄起來,誰知道剛入水他就往水底沉去!
石初程從未學過泅水,在水中四肢亂刨不得章法,慌得想要叫阿爹阿耶救命,誰知一張口,水就灌進來,嗆得他幾欲昏厥。
那長江水哪裡是好相與的,一個弱齡小兒被卷入水中,三兩下就被帶出老遠,随着暗流一時卷入江底,一時又被推到崖旁,小小的身軀隻如浮萍,飄飄忽忽身不由己,眼見性命已在旦夕。
這船艙中的兩位耳力自然不凡,石初程一落水,他二人就察覺到不對,立時出來查看,不見了石初程便知道出了事情。
石方巳二話不說便縱身入水,周行也止住小舟的去勢,讓小舟順水而下去接應石方巳。
按說石初程與石方巳下水的間隔不過須臾,石方巳剛下水時,尚看見石初程的身影,待他遊過去卻蹤迹全無。
石方巳心中不由升起狐疑,他将畢生功力都凝注在雙眼,四下望去便發現水下有異常——
一種濃烈的妖氣迎面而來,瞬間又消散無形。
石方巳還未來得及細看,卻收到周行的信号讓他上去。
他剛冒出水面,正見到周行從崖邊斜支出來,直插入水中的大樹上,抱下一個男童。
原來石初程被江水裹挾到水面上,被這大樹一阻,正挂在樹枝上。
石方巳顧不得其他,沖上去便把孩子接在手中,觸手處隻覺一片冰涼。
石初程小小的身軀哪裡抵得住江水刺骨,此時他渾身都凍得青白,小嘴發紫,牙關一直打顫。
石方巳把孩子抱回船上,把他身上的濕衣服褪下來,周行也在他背上貼上一個取暖的符咒,助他回溫。
兩個爹爹見石初程這可憐巴巴的樣子,一時又疼又憐,仔細檢查一番,隻見他隻是受凍,兼一些皮外擦傷,并無溺水之相,吊着的一口氣這才松下來。
石方巳撿起石初程的濕衣服來查看,隻見那新做的衣服竟爛成一條一條的,仿佛是水中礁石密布,給石頭劃爛的,不由有點詫異,石初程落水也不過短短一刻,衣服就破成這樣,如今這水下是有什麼妖獸嗎?
石方巳還在研究那衣服,周行卻拽拽他胳膊,示意他去看石初程。
見石方巳擡頭,周行便拿手在石初程面前晃晃,石初程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依舊呆呆的。
石方巳與周行相視一眼,兩人心中都明白,這是丢了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