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呈上來的惡逆名錄,我已看了,這些人都是不距道信徒?”
周行坐在丹房書案前,翻看着一本名冊。
他面前案牍堆放成山,這些都是之前玄天城僚佐送來的,有些是重要的,需要大冢宰親自用印方可施行,有些原不是那麼重要,不過是完成後循例報呈而已。
丹爐陣中塗中景的虛影垂手以對:
“禀大冢宰,其實并非皆是不距道未錄名的信徒,還有很多是曾經趁着亂世,為非作歹的大妖大魔,自從咱們重新頒布玄元律後,這些人審時度勢,不得不暫時夾着尾巴做人。
此次裹亂無非是想把水攪渾,好讓咱們騰不出來手去管他們,他們便可過回當年無法無天的日子。”
“這些人野慣了,不會輕易俯首的,”周行将手中名冊一合,語氣殊無波瀾,“除惡務盡,都殺了吧。”
“得令!”
随着塗中景領命而去,丹爐陣中火光漸熄。
“培風山大妖已伏誅。”
“潛江濁修已伏誅。”
......
絕殺令一經發出,執行得倒也順利,各種惡逆伏誅的消息不斷傳回周行案上。
夜幕又一次降臨,周行揉了揉臉,從座中起來,打開了丹房的門,卻又一時不知要往哪裡走。
自從那日地府歸來,周行便在丹房中搭了個剛夠一人坐卧的小榻,日日案牍勞形,處理玄天城庶務,竟沒有再踏足過卧房。
此時家裡隻有他一個人,所有的屋子都是黑黑的。
夜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撒,那一瞬間,孤清寂寥裹着秋日的寒氣撲面而來,周行正立在門前發呆,避無可避,一時隻覺冰寒絲絲透骨。
他輕歎一口氣,還是退了回去,關上了丹房的門。
未幾,随着院門“吱呀”一聲,石初程一臉倦色地推門而入。他看了眼院内,見燈火熄滅,隻道阿爹阿耶都已睡了,便未出聲,輕手輕腳地合上門,悄沒聲息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石初程這段時間忙得幾乎腳不點地,他早上上學堂前,會去俞家幫忙挑水,晚上從學堂回來又去幫忙砍柴。
此外,抓藥,煎煮,扛米面,陪小筌兒......各種瑣事他都主動包攬了。
不是他多管閑事,實在是俞家眼下太難了。
俞在渚還在坐月子,鄒明安一個人得照顧一大兩小,三個人。
提花塢剛開張,林遐第一次開店做生意,各種突發事件也是搞得她焦頭爛額,更分不出手來管别的。最多每日回家的時候,帶回來些菜蔬肉脯,給月子中的俞在渚補補身子。
至于萬鐘,有日子沒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連林遐都找不到他。
俞在渚産後的狀态特别差,每日話也不多說,隻恹恹地躺着,食量也是小得可憐。鄒明安為此傷透了腦筋,變着花給女兒做飯,也沒法哄她多吃一點。
小錯兒本就是早産,生下來就隻有一點點大,俞在渚沒有奶喂她,鄒明安别無他法,隻好把米磨碎了做成米糊糊喂她。
“這孩子吃東西也忒糊弄了,每次就吃這麼兩三口,可怎麼行。”鄒明安一邊喂孩子,一邊埋怨。
俞在渚瞥了眼小錯兒,勉強撐起來道:“我來喂吧。”
“月子裡你就好好躺着,沒你的活兒。我可跟你醜話說在前頭,月子裡是不許哭的,要瞎眼的。”鄒明安叨叨完她孫女,又叨叨她女兒。
鄒明安見小錯兒不肯再吃,便放下了孩子,誰知剛一放下,這孩子就開始哭,可哭聲實在太弱了,但凡旁邊的人咳嗽一聲,都能把哭聲蓋過去。
俞在渚一看小錯兒這樣,心中絞痛,隻道這孩子未必能養活,一時更是喪氣。
鄒明安聽說,立時啐了一口:“說什麼胡話,常言道,七活八不活,哪裡就養不活了,還沒有我拉扯不大的娃。”
俞在渚知道阿娘是在安慰自己,勉強勾勾唇角,卻沒能笑出來。
鄒明安哄住了小錯兒,坐到了俞在渚身邊:“渚兒,我這兩日琢磨着,之前你借給林遐開店的那筆錢,咱們能不能先找她要回來點,好歹有錢給小錯兒請個奶娘。”
俞家眼下真是有些困難,之前的積蓄,一部分拿去和林遐開店;一部分俞風和離家的時候帶去了不少,所謂窮家富路,他出遠門,必然不能短了盤纏;剩下的又被來閣寶大手大腳揮霍了不少;買陰地葬夫又花去一大截,眼下手裡的不過剛夠糊口而已。
俞在渚思忖一下,對鄒明安道:
“阿娘,此事我也不瞞你了,提花塢是我同遐兒一起開的,那筆錢不是我借給她的,是我投進去的股本,哪有讓人退的道理。
再說,遐兒手裡應該也沒錢了,之前開店,她本就出得比我多,而且她從外邦回來,她賺的錢大都換成了外邦的貨物,眼下這些東西還屯在家裡,沒有出手,叫她如何拿得出來多的錢?
我如今不能做事,之前請的織娘還等着月錢,貨錢也沒全部結算,這些全落在遐兒身上,她眼下也絕不容易。阿娘,你可不能這個時候去找她要錢。”
鄒明安道:“我也不懂這些,不過問問你,并沒有逼她要錢的意思,你說不問,我就不問她了。”
母女倆正說着,門外傳來劈柴的聲音。
“當是鹿娃來了,我去看看。”鄒明安把小錯兒放下,揉着酸痛的手腕往外走。
果然見到柴房門口劈柴的正是石初程,他顯然又是直接從學堂過來的,連書袋都還沒來得及放回家,就丢在柴火堆上。
“鹿娃,我正要生火做飯,今日無論如何都得跟我們一起吃。”
石初程見鄒明安出來,便停下來,右手拎着斧頭,左手擦了把汗,笑道:“真不用,我吃了來的,俞娘子今日好些了嗎?”
鄒明安心中感動,這孩子次次來都說自己吃過了,顯見着是不願意給自己家增添負擔。
“好些了,好些了。今日都能坐起來了。”
“阿婆,我看缸裡沒兩條魚了,我明兒下了學堂去河裡摸些回來。”石初程又道。
一陣風吹過,鄒明安隻覺風沙眯眼,她擦了擦有些發紅的眼睛,躊躇了一下,終于還是開口道:“鹿娃,這些日子,你日日來我家,幫了我們不少,阿婆心裡是極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