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初程有些赧然地笑道:“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可我們家的事,也不好老勞煩你,你......實在不用日日都來。”
“我除了上學堂,反正也沒别的事情。”石初程一時竟沒聽出鄒明安話中的意思。
鄒明安見這孩子懵懂,隻好明說:
“鹿娃,我當你是我的子侄,可是而今家裡情況特殊。家裡面就三個女娘,連兩個小娃都是女娃,俞夫子也不在家。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你常來常往,左鄰右舍會說閑話的。”
這個情況,石初程還真沒想到過,他一聽就傻眼了:“可是我不來,這些活兒誰幫你們幹?”
鄒明安眼眶又是一紅:
“你是個好孩子,隻是我們也不能一直靠你幫襯,總得自己立起來。我已經寫信托人送往長安,讓風和早點回來。眼下渚兒也快出月子了,遐兒日日也回來的。家裡面三個大人,難道還照顧不了兩個孩子嗎?”
石初程的眼眶也跟着紅了,他摩挲着手中的斧頭,隻覺得斧柄開裂處十分膈人,磨得他難受,他嗫嚅道:“阿婆,你不讓我來你家了嗎?”
鄒明安心一軟:“阿婆并非不讓你來,實在是人言可畏,你若是想來,自然還是可以來的。”
石初程乖巧地點點頭:“我明白了,以後我青天白日的來,不會天還沒亮就來,天黑了才走,沒得讓人說閑話。”
這日石初程比平日回家都早,天都沒黑,他就回到了自家小院。
周行聽見開門聲,從丹房探出頭來,見是兒子回來,稀奇道:“怎麼今日這麼早回來了,俞娘子家的活兒幹完了嗎?”
石初程聽見阿爹調侃他,下意識地一擡頭,露出一雙紅彤彤的眼圈,明顯是哭過了。
“好好的,怎的哭了,幸而你阿耶不在家,不然看他怎麼收拾你。”周行說到這裡,想起石方巳已不會再回家了,笑容不由一滞,收住了口。
石初程聞言,轉頭看看房門緊閉的卧房:“阿耶今日不在家嗎?”
“嗯,不在家。”
“阿耶去哪裡了?”石初程這段時間早出晚歸的,竟沒發現石方巳許久都沒回家了。
“回娘家了。”周行撂下這句話便轉回了丹房。
石初程聞言一時愕然,見周行正要關門,忙一步追上去:“阿爹,有個事兒......”
“怎麼了?”周行動作一頓。
“能教教我潛行的術法嗎?”
***
院中的樹依舊生機勃發,點點新綠間漏出豔豔晴空——
這是今年錦官城的第一個豔陽天。
周行坐在屋中,卻半點出去曬太陽的心情都沒有,隻懶洋洋地靠在木憑幾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對面僚佐的彙報。
“這半年來,咱們追着惡逆滿地跑,禍亂基本上都控制住了。”說話的是遊青州。
塗中景接着道:“大奸大惡之徒盡皆伏誅,剩下罪不至死的那批也都個個按律處置了。”
“知道了,”周行略略颔首,“沒别的事兒,今日就到此吧。”
“是。”塗中景躬身一禮,身形便消失在丹爐陣中。
“還有一件,是從北鬥印中傳出來的......”遊青州似乎有些猶豫,話說了一半便偷眼去看周行。
周行見他要說不說的樣子,不由蹙眉看了過去。
這段時間,周大冢宰總有些燥郁,倒也不是說他會亂發脾氣,而是就如同現在這般,一蹙眉,一瞥眼,便流露出一種難以掩飾的暴戾。
可憐遊青州沙場征戰數百年,一看到周行這個表情,隻覺怵得慌,連忙竹筒倒豆子般和盤托出:“北鬥印中傳來消息,說眼下石郎君在他們手上,他們要和我們談談,如若不然,就會對石郎君不利。”
“不必理會。”周行面色不變。
“可說這話的人是畢有與,此人生性殘暴,若是無視他的話,隻怕他當真會對石郎君不利。”
一言及此,遊青州不由想起一些陳年舊事——
那還是很多很多年前,畢有與喜歡把抓到的俘虜放到獵場上,讓他們逃跑,而自己在後面獵殺。
當年遊青州就是其中一個小俘虜,若不是周行那日正好帶着七政軍端了那個獵場,救出了所有的俘虜,遊青州也不會有今天。
“石郎君是為了救不距道的人,才陷入北鬥印中的,畢有與拿他們的人來威脅我,這苦肉計擺得也太不過腦子了吧。”周行嗤之以鼻。
“主君,我知道有些話,本不當我這個下屬來講,隻是我不吐不快。當年在都安大堰之上,石郎君以為主君你去了,他那時的樣子,我看得分明,他是真真切切的傷心欲絕,絕對不是僞裝的。”
遊青州偷眼看了看周行,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這才紮着膽子繼續道:
“而且秋官僚佐也查了這麼久了,并未查到石郎君有出賣主君的行為,可見他并非是不距道派到主君身邊的生間。”
“我幾時說他是生間了?又幾時否認過他對我的感情?”周行斜眼觑他。
遊青州一愣。
“自古情義難兩全,他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我如何還能強求于他?”周行站起來,“好了,此事說到底是我的私事,你就别管了。”
“是!”遊青州拱手一禮,身形也消失了。
周行打發了遊青州,徑直開了丹房的門,石初程就直愣愣地站在門口,顯然剛才的話,都給他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