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丢下一番誅心之論,自顧自地睡去了。
隻留石方巳呆呆地望着周行的背影,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周行的呼吸已經變得綿長起來,石方巳才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開口:“式溪,你這是嫌棄我拖累你了嗎?”
是呀,怎麼不算拖累呢?他的式溪本來就是個懶散的性子,能動嘴的絕不動手。從來都是等别人伺候,何曾見他屈尊去伺候過人?
可自從回家,自己每頓飯都要式溪喂,洗澡、如廁都要式溪來管,鹿娃想要插手,自己都不願意。
照顧一個卧床不起的病人是非常辛苦的,可式溪從來沒有一句怨言,甚至于,連之前自己的背叛,式溪都沒有再跟自己興師問罪過。
石方巳自以為足夠了解式溪,可連他都驚訝于,原來式溪竟能把人照顧得如此細心。
這段時間的确是為難式溪了。
石方巳心中對周行既有愧,又心疼。黑暗中,他努力挪動到周行身邊,伸手從後面攬住了他的式溪。
他摟得十分用力,仿佛隻要一松手,式溪就會不見了一般。
***
“式溪,我今日想吃甜皮鴨。”
翌日平明,石方巳睡眼惺忪地窩在周行懷裡,就開始安排今日的飯食,也不知是不是夢中呓語。
周行見他不再提風不休的事情,心下也松了一口氣,他也眯着眼睛,拿下巴蹭蹭石方巳的頭頂:“好,我去給你買。”
石方巳滿意地點點頭,又沉沉睡了過去。
待他徹底醒轉,周行已經不在身邊了。他努力蹭起來,發現失蹤了一天的拐杖正靜靜地靠在床邊。
“阿耶,這麼早起了嗎?”石初程正在竈房忙活,見到他阿耶拄着拐一步一挪地過來,忙道,“蒸餅就好了,等我一下。”
“鹿娃,我今日想吃荷葉包排骨,你中午做些吧。”石方巳連比帶劃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述清楚了。
“阿耶,這大正月的,哪裡有新鮮荷葉賣呀?”石初程有些為難,“況且阿爹不是去買甜皮鴨了嗎?”
“都吃膩了,我今日就想吃荷葉排骨,”石方巳盯着他兒子,臉色一沉,“怎麼,阿耶現在指揮不動你了?”
這話石初程雖不全懂,可阿耶這表情,石初程還是看得明白的,一見石方巳生氣,慌得石初程連忙答應下來:“我就去,我就去。”
石初程把圍腰除下來:“那阿耶你一個人在家行嗎?”
自從石方巳受傷回來,他還沒有一個人在家呆過,石初程有些不放心。
“無妨,你去吧。這竈,有我看着。”石方巳看了眼已經蒸汽騰騰的蒸籠。
“诶!那我走了,有事兒阿耶你記得燃符紙招我回來。”石初程殷殷叮囑。
家裡兩個人都被石方巳支走了,他卻并沒有留在竈房看火,而是随手扯下一張周行放在柴火邊的消火符,丢進了竈内,也不看火是否滅了,便走出了竈房。
路過院子,石方巳看了眼緊閉的院門,略停了一停,便決然轉身走向了丹房。
丹房門沒有鎖,隻是虛掩,石方巳拄着拐,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隻有一個字——亂。
幾案上堆着成堆的案牍,各種不知還有用沒用的字紙散落四周,地上還有團成球的廢紙。
至于那個頂天立地的櫃子,顯然也沒有按照石方巳定的規則存放丹藥,甚至連一些原材料都同丹藥瓶擠在一起。
然而此時此刻的石方巳卻沒有心情去管這些了。他開始在整個丹房中翻找着什麼。
櫃子裡面沒有,丹爐裡面沒有,幾案上面......
等等!
石方巳推開文書,正見下面被壓着的那隻小葫蘆。他略有些激動地擰開葫蘆嘴——
這要歸功于石初程對他的嚴加監督,他如今才能做到這樣“精細”的動作。
果然,葫蘆嘴剛一打開,裡面一陣黑煙冒出來,落地化為人形,正是風不休。
風不休一甩馬尾,見周行不在,便知道是什麼情況了,他桃花眼一眯,笑得很是得意:“阿巳,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石方巳指指門口,示意他快走。
風不休過來拉住石方巳的手腕:“阿巳,你跟我一起走。”
石方巳搖頭,表示自己不打算走。
“你放走了我,那周行難道饒得了你?”
石方巳依舊不為所動,那意思很明顯,不管周行會如何對他,他都不會離開周行。
風不休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待要說什麼,卻又一眼瞥到一旁幾案上堆得小山也似的文書,便立即抛下石方巳,轉身去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