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諾請了幾天假回家處理喪事,這期間村裡也有關于王玉娟的傳言,說她在醫院裡不堪病痛折磨選擇了割腕自殺,而且走得很決絕,割腕時刀深見骨。
王玉娟留給葉一諾的信中提到她的财産,葉一諾不知道原來她家在越州市區還有套房。王玉娟說幸虧她買得早,當時買來八千多一平,現在已經漲到兩萬多,如果将來去明州發展,這套房子可以賣了,到時買在明州能出個首付。
葉一諾坐上回江州的動車,就要開學了,她想到自己還得搬次家。這個點車廂内各種吃食的氣味與人聲交雜,她坐在靠窗位置,身體前傾,看着外邊晚霞漫天,一片絢爛的紫紅色從眼前紛紛掠過。
天暗了下來,葉一諾拿出手機拍了張照,但沒拍好。她翻着聊天列表,還是發給了蔡可甯,問她你在幹嘛?
蔡可甯雙腿曲着跪在下水道井蓋邊測餘氯,她身後的霞光非常漂亮。
彭佳麗站在窗邊望風透氣。她們的活動範圍僅限于三樓,日常活動除了進污染區測核酸或量體溫,就是一日三餐去電梯口拿飯,實在是太憋屈了。
這時她在窗邊吹風,看着外面街道上人來人往,也看看天邊的晚霞,除了這棟樓以外的任何地方都讓她感到自由與幸福。
蔡可甯就在這棟樓外,正弓着身子拿着糞兜從下水道裡兜糞水,因為穿着隔離衣有點鼓,整個人看起來還有些憨憨的。
距離不遠,彭佳麗看得見蔡可甯的表情,她拿着試紙,眉間緊鎖,一臉愁容。
原本彭佳麗還想跟蔡可甯打個招呼說說話,但當即想到她或許才受過領導的批評,也就不好顯得自己過于活潑熱情。
在這個隔離點,幾個公安她交集不多,吳敏年紀差太大,裴微邊界感太強,隻有蔡可甯還算處得來,兩人年紀也最為相仿。彭佳麗想,蔡可甯這人是真能處,有事她真上啊。
前幾天她們在辦公室一起吃飯,彭佳麗嘟囔了一句采核酸的時候有個男的老碰到她腰,原本她也不怎麼在意,但後來越想越不對勁。她們穿着防護服,本來就距離隔離人員較遠,是能這麼容易就碰到的麼?
吳敏放下筷子,問:“什麼意思?這是看你是個小姑娘在鹹豬手?”
蔡可甯這時也看向她。
彭佳麗沒說話,裴微也沒說話,這事就暫時擱在了一邊。
可又過了一天,那隔離人員變本加厲,說他晚上睡不着,有幽閉恐懼症,要醫護留一個在他房裡陪睡。彭佳麗脫了防護服出來,越想越覺得惡心,像有一堆螞蟻在她心口上爬。
這事在她們辦公室炸開了鍋,吳敏當然生氣,但想不出萬全之策。現在領導重視網絡輿情,她們服務稍有不周便會被人添油加醋地發到網上,更别提要去厲聲制止。
蔡可甯冷笑道:“幽閉恐懼症?要不要聯系精神科醫生給他治治?”
飯後,蔡可甯來到彭佳麗房間問她細節,彭佳麗一一說了。蔡可甯又問裴老師呢,她怎麼樣?彭佳麗說不知道,裴老師沒說,但或許也跟她差不多吧。
後面的許多事彭佳麗并不知道細節,但後來她們再次去量體溫,蔡可甯讓她們帶上了對講機。
那部對講機就放在随行的小推車上,一直到那隔離人員的房門前,對講機裡都靜默無聲。彭佳麗記得自己在N95和面罩雙重加持下的那種窒息的感受,她很緊張,一來怕自己吃鹹豬手的虧,二來自己剛入職,也怕惹是生非。
在那男人的手剛碰到她們防護服的刹那,彭佳麗也記不清究竟是碰到了自己的還是碰到了裴老師的,隻記得兩人挨在一起,蔡可甯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出來,彭佳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怕兩人針鋒相對鬧得不可收拾,好在蔡可甯沒明說他騷擾,隻是提醒他不能觸碰醫務人員的防護服以防感染。幾句話說下來,彭佳麗的心慢慢放下,轉而代之的是氣憤。
這男的怎麼這麼惡心?這麼不要臉?
雖然制止了這雙不安分的手,但那男的揚言說要投訴,最終也确實打了12345投訴蔡可甯作為隔離點工作人員服務态度惡劣。蔡可甯被要求寫一份情況說明,她們隔離點全體都在上面簽了名證明蔡可甯的說明情況屬實,雖然局裡貌似也沒下通報批評,但領導那邊挨說肯定不可避免。
彭佳麗越想越覺得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居然交到了蔡可甯這樣能出來頂事的朋友!
這年頭,誰還願意見義勇為啊!
蔡可甯看着試紙,心裡覺得好煩。這些天她忙着測餘氯,從投藥量到檢測時間改了好幾遍,結果一直不理想,也問了好幾家别的隔離點,大家情況都差不多。
算了,她站起來,腰有點酸。擡頭見到站在窗口的彭佳麗,蔡可甯也懶得說話,朝她點了點頭當打招呼。走到水池邊将工具洗了,再脫了隔離衣和手套,她在水龍頭下又洗了好幾遍手,這才拿出手機,看見好幾人給她發了消息。
葉一諾問她在幹嘛,她回:我在掏糞。又回:你呢?
彭佳麗說,她剛點了奶茶和蛋糕,等會去她房間一塊看劇呗。蔡可甯回了個好。
葉一諾很快又回她:掏糞?
蔡可甯:我工作的一種,簡單說就是掏糞。
葉一諾給她拍了張窗外風景圖,說:好吧,我在回江州路上。
蔡可甯:回江州?你去哪兒了?
葉一諾:回了趟雲昭。
蔡可甯:回雲昭幹嘛?
葉一諾:有點事回了趟。
蔡可甯:好吧,你吃了嗎?
葉一諾:吃了,上動車前去市區買了個春餅。
蔡可甯:啊啊啊啊啊!我也想吃春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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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漾猶豫五花肉要不要焯水,她買了闆栗,想做紅燒肉炖闆栗吃。腦子雖然在思考,可手卻在不受控制地動作,已經切了肉接了水,開了火放了姜片和料酒。蓋上鍋蓋等水開的間隙,連漾想到中午午休她醒來,睜眼的那刻沒見到床頭櫃上那隻毛毛蟲,她一驚,坐起來才意識到自己不在家,而在辦公室。
上次葉一諾說要把那隻毛毛蟲玩偶放床頭櫃,她就一直放着,後來每天醒來總能看到它,哪天看不到心倒像空了一塊。
連漾右手撐在流理台上,手背上的青筋慢慢浮現。
葉一諾真是好手段。
她從前總覺得葉一諾不過是條淺河,她趟了這水,不管怎樣都能夠渡過去。卻不曾想她到底是小看了她,面前這河雖淺,可裡面渦流橫生無法掌控。她越是自以為是,就越是深陷其中。
可她在葉一諾心裡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是不是曾經跟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在醞釀着離别的這一刻?她說過的那些動聽的話,還有哪句是真的?她對自己,動過心嗎?
連漾忽然感到心痛。
窗外是溫和的萬家燈火,這些燈火像羽毛一樣浮在空中,她看得見,卻抓不着。
連漾關了火,一下子就不想做了。
葉一諾選了部煽情片,一個人去影院看了場電影。她原本不愛看這種類型,覺得哭哭啼啼的太消耗感情,但今天點進app,最想看的居然是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