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池塘高樹,冰盤懸空,月掩着星,星窺着月,天色漸亮!
殷漱又夢見重重疊疊的族人的身影,夢境發展到了盡頭,就有脆性,有了脆性,才能醒來。
殷漱蓦地睜眼,吐出一氣,她在枕頭底下摸了摸,果然,摸到一隻被“桃花運”包住的牛角,她拿着牛角,聽在耳邊,是這隻牛角給她幻出噩境?還是不息果給她的警示?憑她的仙力尚且能養住不息果,隻是仙力不斷消耗,要是不能靠仙力供養它,它發爛怎麼辦?她的心裡找不到出口,想了很久。
莫非結音錘中的白蛛也在牽引她?
先找姑姑,再去人間!
一個時辰後,她下床推窗透氣,卻見不求院的酒壇堆的滿牆都是,一方泥塘,一館之獸,安分不少。
她揉揉脖子,解下錘子,捏起仙訣,錘起音境,捏尋蹤訣,若是姑姑來過歡都,她會留下遊蕩的音,能被結音錘所感知。
她輕輕閉眼,意識出現遙山疊翠,田疇連片,草濁店鋪,音境一動,她看見一抹熟悉的貝裳消失在陌中玄舍,玄舍的石碣題着“瘟水舍”三字。
殷漱蓦地睜眼,一抹暗淡的影子就在音境消散了。
姑姑!月漓姑姑!
她執錘而出,一個閃身,閃出屋去,天光大開,喜鵲在窗格上啾巢。
天邊日初,煙雨潸潸。
殷漱回憶音境裡出現的地方,那是一塊水舍,也不知道是哪裡的水舍,她來到一片雪割花的田野前,一間人煙稀少的飯館,怪石嶙峋,遠方半片紫白的長柔毛的多瓣雪割花匿在草色蔥茏的田野上。
日初時分,牧童舉笛出門,藏在草地上,蓋着鬥笠,擡頭望空,盼日歇雨。
低矮的飯館立在野徑,飯館上的檐下懸着四寸木漆菜牌,幹布圍成四周擋牆,湊巧風緊,吹得布牆,飒飒飄動。
飯館的檐下,挂着菜牌,牌上題着藍色的字:紅燒排骨湯,刀削面,羊肉泡馍之類。
飯館外下轎的女子,頭頂一件素色幕籬,皂紗全幅綴于帽檐上,帽檐挂着舊舊的桐珠。
素色幕籬障蔽女子的面部和上半身,風拂過,帽裙微微掀起,傾出一張戴了赭玉步搖的未施粉澤的側臉,經珠不動的清眉,玉芝似的鼻,淡淡的雪鉛唇釉。一身綠色衣裙,高绾的發髻像一芝倒立的墨鬥,梳在頭上,端直身形。
殷漱看着倚着轎簾而出的女子,不遠處的男子随後一跟。
煙雨濛濛,女子頂着幕籬,緩緩上階,步步行近,一隻黑帛織就的高底靴頭,掉了一抹流蘇,高底靴踩過水窪,映出淺淺的靴影。
那布滿青苔舊磚滿痕的泥階之上,黑衣男子彎腰撿起泥磚上一件制作細美的赭玉流蘇。
身着黑色衣裳的男子,手握赭玉流蘇,道:“你又掉流蘇了。”
女子微微轉頭,隔着幕籬,看着他。
他的眼中含笑。
涔涔雨底,泥磚上的青苔遭綿綿細雨打濕,青色碾深,濕磚上黑色碧玺腰鍊未動一分,飯館檐下木漆菜牌伴滿山紫花。
兩人隔着帽檐,不過一階,他将将把赭玉流蘇遞給她,她欲接下被細雨泡過的赭玉流蘇,卻見他先一步,他冷白指下,将赭玉流蘇勾在女子的高底盆的靴頭。
殷漱輕輕擡頭,有些眼熟,女子的臉孔匿入幕籬,半時,女子低頭,降低幕籬,定睛視他的背影,但聞冷語響,雪割花似開,她輕輕低語:“我年方二十五歲,正月十五日亥時生,這一次,你總該要娶我?”
草野淋雨的牧童吹笛攬日。
四方細雨下掉落的赭玉流蘇,那位穿着赭玉流蘇靴子的女子對男子傾訴情意,兩人随轎離去。
離去的是美貌女子,留下的是困惑的殷漱。
她剛進入飯館,四方桌上倒放四個粗碟并一個灰瓷壺,殷漱執錘落座,便見到四五個小喽啰簇擁着一個莽夫進來。
殷漱瞥一眼,見那莽夫雖相貌暌違,形容不俗,但是舉止粗犷,那莽夫手上護腕上以黑絲勾勒出一簇一簇的藍色雪割花!
這麼說吧!此男子是管轄瘟水舍的舍王,姓牛,名翚,綽号牛舍王。
舍王進館,飯館的樹妖老闆連忙給他呈上一碗粥,舍王手執一雙木頭筷子在碗裡攪粥,舍王用筷子夾起一堆白粥,放到嘴裡。
形似龍首的瘟兵道:“舍王,這次要吃幾碗啊?”
形似泥鳅的瘟兵,揉揉眼睛,道:“又要吃老半天了。”
形似大蛇的瘟兵道:“外頭下着雨,要淋濕我呀。”
形似蝴蝶的瘟兵道:“舍王的胃口,真是大啊,我的媽呀,受不了。”
殷漱看見那位莽夫吃完粥,端起大碗,開始喝湯。她也在猜疑他的身份,被他調起胃口,且先飽餐一頓吧!
殷漱把結音錘放在桌上,拿出筷子,道:“老闆,給我一份爆炒牛舌!”
幾個瘟兵大吃一驚,樹妖老闆轉頭看向舍王,舍王側對殷漱,臉色生氣,打量一下殷漱。
樹妖老闆大驚失色,問了備細:“姑娘,你要吃爆炒牛舌?”
老闆的助妖問:“爆炒牛舌?你确定?”
殷漱點頭。
泥鳅瘟兵道:“她是來挑釁我們舍王的吧,找茬的吧!”
大蛇瘟兵低聲:“她眼瞎吧,吃爆炒牛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