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碩盯罷,自回莊内,回禀起末,修理碎事,不在話下。百裡浪和裘惜正從雞籠山吵下來,回到熙熙攘攘的街上,兩個男人的臉色還很難看,殷漱見到一朵藍色蒲公英越來越近,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一會兒旋轉在她的周圍,輕輕一吹,它追向風的腳步。
兩人一路吵罷,恰見侯書令拄一條過頭的拄杖,慢悠悠地走來。
裘惜正上前:“侯大人,可奈這個百裡浪要打我。”
侯書令倚杖而問:“兩位鬧什麼?”
“侯大人,”百裡浪道:“因為杞杞的事情,這幾日趕不了路,這厮口出無禮,不情願伏侍波館的獸。”
“沒錢擔什麼慈善,自己都養不起了,還要管畜生,”裘惜正渾身氣惱,急急離街要回波館收拾行李。
“這位姑娘,上次倒是見過,還不知道姓名,”侯書令打量着她:“鄙人姓侯,大家都叫我老侯。敢問姑娘之姓,喚做什麼字?”
殷漱換過平淡的聲調:“我姓殷,單名為漱。”倒不是因為他相貌醜陋,而是眼前的大齡男人總給她一種半分松弛半分勿近的感覺。
百裡浪笑了笑:“侯兄,這是自家人,我的義妹。”
侯書令點頭:“那日我也不曉得殷漱姑娘去處來的,我隻作尋常一例仙人相看了,既是義妹就随我們一同去吃掌衙的甲子酒吧。”
殷漱心裡沉沉,本打算去連山莊探看一番,又無法舉步了。
“好啊,碰見就要喝酒,其它打什麼要緊,”百裡浪笑着說。
三人行不到五十步,見一個酒屋上墜落一個酒望子,掀簾而入迎見逄定好和第五藏的身影,分賓主落座。
百裡浪拱手:“多謝兄長們了,兄長們近日為杞杞的事情所憂,我隻是用幾句禮貌的話來表達謝意,真是遠遠不夠啊。”
“不說見外的話……我們都是一些有血性的男人,不會叫無辜之人流血,”逄定好笑道:“不知…殷漱姑娘會喝葷腥的酒嗎?”
殷漱不緊不慢:“我什麼都喝,不忌葷酒,白酒、清酒、桃花酒,我都不揀選的。”
百裡浪臉上恭笑:“大衙爺,我們都不挑嘴的,但有便吃。”
“好,”第五藏不住點頭:“諸位都不忌葷酒,我就叫酒保取美酒鮮肉來,與諸位慢用。”
沒多時,酒保送菜進來,放下十壺香酒、五盤香肉、五樣精菜、俱放在桌中。
門口進來一名唱曲的伶人,他坐在牆邊拉起二胡,“咿咿呀呀”的響。
菜都上定,百裡浪旋了一壺酒,親遞一隻盞子,篩下酒與逄定好。
逄定好積極對飲。
不多時,三壺酒和三盤菜俱被吃光了。
殷漱側頭看向第五藏,見他一邊飲酒,一邊身心投入地聽曲。
百裡浪不由得笑着:“兄長們,這歡都繁華勝地,美食方多,酒肉醉腸,要是能吃上一口有名的桃花糕,豈不是更好了?”
逄定好搖頭:“百裡兄…這桃花糕啊…鄰舍街坊都吃不上…我在廨宇亦不曾吃過桃花糕…你看…就連咱們的掌衙今日作慶都沒法上桌呦。”
對面的第五藏道:“今日是我的甲子宴,逄兄…你這話裡有話啊…哈哈…”
百裡浪問:“還是瘟水舍壟斷了美食?”
侯書令一邊執杯,一邊擡起下巴道:“桃花糕啊,我過去天天吃桃花糕,”他擡起手指,并不滿意的發洩着說:“現在變成瘟水舍的糕了,我們都吃不到了啊,”他說話時,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年邁,他張開大手,歪着肩膀,滿腹委屈,道:“你們說,這歡都的地官做得還有什麼意思?天天喝酒,天天吃茶,就是不能吃一塊古法糕點啊,”侯書令自問自答,端起酒杯,自顧自地飲起來了。
“沒錯,我懂侯大人的意思,”百裡浪道:“我雖然日日喝酒,倒也十分想嘗一口桃花糕,不想抱憾終身啊。”
第五藏抖着手指笑他:“哈哈……侯書令,你醉啦,我們在歡都做官,得抱團取暖,決不能捋虎須。”
逄定好皺眼附和着他。
“桃花糕是供奉瘟神用的,我們貪嘴做什麼,”第五藏道:“歡都有瘟水舍,大衙爺,你今後就是一年半載不升堂,不進公廨也出不了禍事,我們還不是照樣拿俸祿,照樣分紅啊,做官不能太貪心呦!”
殷漱側頭,認真地聽着第五藏話裡的意思,歡都的時局如此,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人如此圓滑,難怪能順利緻仕。
侯書令執杯而飲:“我老侯從來敬信佛天三寶,雖近來歡都,瘟水舍專橫跋扈,時時有事,權且仰仗諸位留下協助了,”說着,他就起身,端起酒杯,表出謝意:“感承諸位了,庇護仙民,”侯書令酒喝多了,開始晃頭。
百裡浪側頭一笑,湊頭挨近第五藏問:“掌衙兄長,您跟侯書令真把潮獄交給瘟水舍了嗎?您不怕瘟水舍殺的人更多了?”
第五藏笑而不言:“諸位生此顧慮,挺正常啊,不過,潮獄不就是一處水牢,不值得當回事,再添些數日,你們的顧慮就消了…”
少刻,門口的辛畫進門禀道:“大衙爺,不好了,昨夜女死者的屍體不見了!”
逄定好垂眸一思:“諸位慢飲,我先告辭了,”他說着起身了。
百裡浪傻眼了:“小蓑衣仙子,我們也去看看。”
殷漱點頭。
桌旁的侯書令拿出鼻煙壺,猛吸一口,卻已醉的不省人事。
第五藏執杯将飲,喊住他們:“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逄定好走到門口,回頭說道:“掌衙,我去點拂樓…辛畫你去查死者的異性關系,查得如何了?”
說着,衆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五藏伸着脖子,目送他們離去,垂下視線,“嗒”的一聲,侯書令醉倒在地上了,手上的鼻煙壺跟着滾了,帶出一絲沉安香。
點香燭告慰亡靈的還有點拂樓,點拂樓在滿天霞光中。
握着腰刀帶路的,當然是辛畫。
踩着沉重的腳步的,當然不止逄定好。
四人倒也碰見領命監看小羊波館的荷碩。
逄定好遠遠看見點拂樓門口處席柑柑的身影,席柑柑摸了摸頭,連忙來迎:“大衙爺,找遍了,都沒找到屍體。”
逄定好問:“人……帶來了嗎?死者的妹妹…那個叫瑚瑚的何在啊?”
“人在院裡了,”席柑柑提醒着他。
進入樓中,雙家已備棺木盛殓,寄在院中,雙瑚瑚披麻戴孝坐在階前哭泣。
百裡浪心生憐憫,止目未驚擾泣女,瞥見院角的羊駝,連忙過去,彎身摸它的白白卷毛。
“小浪師父,這是雙小姐養的羊駝,這隻羊駝真是喜歡挨着主人,今天早上這隻羊駝才從連山莊回來的,它每個月好像都會去連山莊的大小姐處玩幾日,”辛畫道。
殷漱看一眼羊駝,又看一眼瑚瑚,瑚瑚拿着手帕而哭像在為情人擦淚。
還有一個人沉默地站在院子裡,凝視着案發的房間。
瑚瑚身形嬌弱,擡着袖子,坐地而苦,坐地而哭:“阿姐,你死得好慘,衙門連你的屍首都看護不住,”她一邊哭訴,一邊敲地闆,那臉上流淌的淚,也像祭奠情人的血。
“姑娘,請節哀,人死不能複生!”瑚瑚轉過臉來,臉上挂着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