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殷漱臉色鐵青,提着裙擺下階,一把搶過南船使手中的圖,毫不猶豫地扔進火柱中。火焰瞬間噬畫,南船使驚呼:“船長!船長!”
船使們連忙跪下,聲音顫抖:“船長恕罪!”
飄烽看着殷漱,眼中疑惑。
殷漱揮了揮手:“起來吧,起來吧。”
船使們戰戰兢兢起身,殷漱深吸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得溫和:“本船長方才心頭火起,險些按捺不住。這攻略不必再改了。近日來,本船長思量起從前造下的孽障,心中不安,夜裡翻來覆去,難以安睡。從今往後,本船長決意不再行那嗜殺之事且收刀入鞘,韬光養晦,隻為息隙靈淵的太平與夜宴的安甯盡心竭力,以贖前罪!
無歸在一旁搖了搖頭,飄烽則若有所思。
殷漱無奈閉上眼睛,強壓下心中的心虛。
飄烽上前一步:“船長,如今還能想起先船長,隻不過這愧疚未免遲了吧。”
殷漱望他一眼,語氣淡然:“是啊,我若早些年醒悟,何至于今日這般歉疚?事已至此,唯有盡心彌補,方能稍慰先船長在天之靈。”話落,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連忙揮了揮手:“本船長今日乏了,要回去休息,你們退下吧。”
“是,”衆人紛紛退下,大殿中氣氛微妙。
殷漱回房去時,小螃蟹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爬出來,原來方才隻是兩人的權宜之計。
申屠曛:“方才的一派胡言,隻暫時糊弄過去。”
殷漱回到宮裡,聳了聳肩,嚼一口海瓜子:“難不成還能幫船長挽回形象,又不認識他,遲早被我們敗光了。”
殷漱又從盤子裡拿起一顆海瓜子,塞入口中。
申屠曛道:“就是飄烽有些麻煩,他是最有可能發現你是假船長秘密的人,若被他發現破綻,你我就……”
殷漱嚼着海瓜子,懶洋洋打斷她:“靜觀其變吧!”
宮裡太熱啦,她的腮幫子熱鼓鼓的,像兩顆櫻桃的輪廓。
殷漱道:“三更明月魄一到,我們就立刻換回來,做船長也太沉悶了,适合你。”
申屠曛聞言,忽然睜開眼睛,戲谑笑意:“那怎麼行?”
殷漱一愣,顯然沒有料到他會這樣的反應。
她陷入短暫的思考,臉色稍稍松動了一瞬。
申屠曛得意笑了笑,繼續悠閑地嚼着海瓜子。
然後………
當時,殷漱第八次用鑷子夾住他的蟹殼邊緣時,那隻青灰蟹終停止吐泡泡。
它在“洗發鍋”裡劃動細腿,鉗子敲打着,不發出咔聲,甲殼還沾着吃飯時留下的碎醬。
"現在知道怕了?讓你戲弄我?"殷漱取來洗發水,淡綠液在她掌心揉出密泡:"怎麼?變成螃蟹就能永遠不洗頭嗎?"
蟹鉗突然鉗住她小指,嗓音從甲殼縫隙裡漏出來:“我要發怒啦,再這麼折騰,這艘同舟共濟船如何撐得住!”
蟹鉗一松:“聽說這海裡有鲛人,專愛深夜裡出來勾引女人,之前那批消失的船,保不齊就是遭了鲛人毒手。”
“洗發鍋”的煙影響他的語言中樞,還說了一些渾話。
殷漱捏住他凸起的頭胸甲,把他倒吊着送進“洗發鍋”道:“可别懶惰,喂,你殼縫裡的藤壺都能開海鮮市場了。”
五十度沸水裹着泡沫沖下時,他的八條步足突然僵直,蟹嘴吐出氣泡,胡言亂語。
右螯扒住她的拇指,她憋着笑,看着他被水流沖得打轉。
于是,她欲烘幹他半透明的腹肢,錯亂的聲音音響來:“其實海水的味道比洗發水好聞......你耳後沾着泡沫......明天退潮時要不要去撿三更明月魄。”
殷漱見他被吹得蓬松似棉的小螯足,捧腹笑了,笑着笑着,看小螃蟹的影子輕得像浮在水面的油漬,自己的影子像從月光裡撈出來的樣,咦,彩色的影子?竟比窗外的夜風難驅難引。
那頭立于自己窗前的飄烽問:“你說船長侍奉蟹妖洗濯,可是親眼所見?"他的聲音令跪伏在地的婢子渾身戰栗。
婢子叩首道:“回大人的話,奴婢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那船長不僅為蟹妖洗濯,更以金絲軟巾拭其殼,又特調溫泉水,寵愛非常。"
飄烽微微蹙眉:“船長自幼孤高,縱是寵幸,亦不至于此。更遑論許蟹妖于大殿聽政,實是蹊跷。”
婢子低聲道:“主子明鑒,奴婢亦覺怪異。往日船長對我等從不正眼相看,昨日奴婢送膳,竟得船長道謝,又問奴婢手上燙傷可好些,着實與往日大不相同。”
飄烽沉吟片刻,眸中閃着疑慮:"是嗎?”
婢子怯聲答:“正是。奴婢鬥膽揣測,船長近日行止與往日判若兩人。”
“你且退下,此事莫要聲張,”飄烽揮了揮手,望向窗外,海風掀起鹹腥,忽憶起一年前那場風暴,想起船長獨馭甲闆徹夜未歸,心中疑慮更甚。
當下殷漱望着他兩隻螯足洗得挺白淨,當螃蟹了卻長發個怪脾氣,決定給他套上白襪子,把白襪子在他身上湊一塊堆得了。
爬起路,白布面晃啊晃,老遠就得讓人家看見他。
小螃蟹搖頭:“不穿,穿起來太特别了,我這樣還要賣俏嗎?”
賣俏?這是美腿,他在寰瀛的文化程度不算太低,送貨也很積極,鬥織皮賽,上夜班,參觀蛐蛐,吹個埙……審美不升反降。
别看他年紀小,卻是她在寰瀛見過的最得力的贅婿。
殷漱找了一盞茶時,終于端來許多白襪子,都是新的非常幹淨,給他換着穿,這給她一種快感。
申屠曛躲在一隻碗後,微閃着眼來看那些襪子,既然這樣就由她吧,年輕人誰還沒有個特殊愛好呢!
申屠曛探頭,拐彎抹角問:“我穿這些白襪子,行路不容易髒嗎?”
“綏綏,我給你穿白襪子就圖你個幹淨,不然,你的八條腿和螯足穿臭了,也看不出髒來。”
申屠曛一下子就被殷漱頂了回來了。
誰也想不到她竟然真的這麼幹了,拿了四雙白緞襪子給他套上了,那是四雙繡火彩的白緞襪子。
這差點把他氣暈過去,溜出去就成了笑話。
她一個人拎起他托地來回走,那個得意勁就不用提了。
小螃蟹有點不自然,想着,這些襪子别說穿一日,穿一刻鐘就擠腳了。
這個郡主臉大,還笑着問他:“綏綏,你覺得怎麼樣?”
“美啊,我穿起來一直晃眼。”他隻好半開玩笑道,真不适合他的八條蟹腿,那是四雙繡火彩的皮底圓口白緞襪子,這在襪中也是不多見的特殊制品了。
她笑着:“你這麼穿起來,真的就不拍地闆涼了。”
她是怕他不爬出去,出不了洋相,想把他兜住了。
唉,對她真沒轍 !
她照舊穿她自己挑的過膝靴,又從抽屜裡拿了點海币自己還要買靴子,特意把海币控制起來。
無歸來了,看到四雙白襪子感到紮眼,問:“船長,這隻螃蟹叫什麼名字?”
“綏綏。”
“它怎麼穿白襪子?”
“他喜歡穿白襪子。”
小螃蟹皺皺眉頭未吱聲,又聽到無歸送他一個外号“小白襪”,這使他很不滿。
無歸道:“船長,這隻螃蟹怎麼能瞪着船長呢,實在無禮,不如打發它回去吧。”
當時的申屠曛一面腹诽他,一面想着這些白襪子套起來容易,脫去卻不簡單,又見殷漱态度堅決,沒有回旋餘地,就隻好套着耍吧!
“這隻螃蟹看着挺肥,心眼怪小的。”
什麼?心眼怪小的?她這話說的他一愣,她把“心眼小”用到他身上了,聽起來不太順溜,細一琢磨也不合牙。
臨出門了,他的小眼珠實紅了,他是抱着一團火來的,現在又抱着一團火回去了,他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也沒有什麼辦法,誰讓她給他穿上了四雙白襪子。
火苗燒得緊,他的短短的薄彩色影子與本體背道而馳,他向東走,影子斜西,不好錯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