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競用了兩秒鐘發問,許熙卻用了足足半分鐘來反應周允競的這句話。
“不願意是嗎。”周允競看她在發呆。
“沒有,”許熙回過神,連忙解釋,脫口而出後又覺得自己說的太着急了,很容易暴露出什麼,隻好轉口:“……也不是。”
去暗戀的人家裡這件事,确實需要點反應時間。
她住在哪裡?應該是要過夜吧?那兒有别人嗎?
悶熱的夏夜裡,許熙鼻尖沁出點汗。
“那到底是行,還是不行,”她的矛盾讓周允競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的聲音甚至有些循循善誘:“條件不是很差的。”
周允競好像理解錯了她猶豫的原因。許熙張了張嘴,想告訴周允競,她在意的不是這個,但同時,她又慶幸周允競不清楚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
然而等許熙真正到了周允競住的地方,才發現豈止是“不差”。
出租車繞了大半個城市到了藍卡,平城為數不多的高檔小區。車子行駛到大門,司機有經驗地表示隻能送到這兒了,果不其然剛一停車,保安就從亭子裡走出來,很敬業地表示外來車輛一律不準入内。
進小區的時候,保安還對許熙這個陌生訪客留意了兩眼。
内部綠化很好,夜晚燈光明亮,兩人走了一段兒。
周允競看她一眼:“在想什麼?”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啊,”許熙被他直接點破,張了張嘴,“就,今晚那些人……”
她不知道問這種問題,周允競會不會感到冒犯:“……還是王文旭他們嗎。”
“誰?”周允競問。
許熙沒想到他根本不記得這個名字,“……就是我聽說他帶人堵過你。”
“是麼,”周允競思索了一下,像是從角落裡才扒拉出來這個人,最終想了起來,“你要是不提,我都快沒印象了。”
他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哪有心情記得一個連邊緣都算不上的人物。周允競問許熙:“怎麼了?”
“沒,”許熙無法從他的回複中判斷傳言是真是假,隻好說:“我以為今晚還是他。”
“不是。”周允競否認。
在周允競看來,那個叫王文旭的連小打小鬧都算不上,沒資格讓他有什麼記憶點,林梁直接派人把他全家都調查了個底朝天。
今晚背後的主使人是周泰,或許連周為河也有參與,畢竟他隻認周泰這麼一個兒子。
許熙猶豫半晌,還是沒忍住問:“所以傳言,……你一挑十四,真的假的?”
周允競本來走在她前面,聞言側過頭,好笑地看着她:“你也知道那是傳言?”
他笑的太好看,許熙不由得心頭一跳。
周允競摁開電梯,許熙跟着走進去,電梯裡隻有他們兩個,周允競繼續道:“所有人加起來,加上跟着我的保镖,大概有十四個人。”
電梯緩緩上升,周允競哼笑一聲:“怎麼傳出去,”他頓了一下,像是覺得荒謬,“就成了這樣?”
她還真的相信。
A12,5樓,一梯一戶。周允競一出電梯就接了個電話,他用指紋打開門,推開,許熙跟在他身後,他側了側頭,示意她進去。
許熙先踏進房門,公寓的感應燈自動打開,讓人看清室内的全貌。
明明是公寓的構造,一樓卻跟大平層似的,寬闊到随時可以開party,裝修簡潔但很有設計感,能夠看出來主人審美水平很高,入戶區不遠是周允競一整面的鞋牆。
周允競打着電話,單手帶上門,他說話的時候不多,大部分是在聽對面的彙報,偶爾淡聲回複上一兩句。
許熙捕捉到他話裡面的幾個人名,“周為河”、“周泰”。
她知道前者是他的父親,後者的名字卻從未聽過,和他一個姓氏,是親屬嗎?
周允競見許熙站在玄關處盯着腳尖沒動,才把手機移開些,側頭對她說:“拖鞋在最上層。”
說完沒再管她,徑直往裡面走,陽台與客廳連通,手機另一端聽見了他的話,似乎說了些什麼,使得周允競回頭看許熙了一眼,帶點笑:“你還是說正事吧。”
玄關櫃最上層放着幾雙未拆封的一次性拖鞋,許熙拆了一雙,穿好後進了客廳,瞧見陽台上周允競的背影。
他單手插兜,始終通着電話,注意力集中,可能是由于家庭出身,以及國際班奉行精英教育的緣故,比同齡男生看上去要成熟些,氣質松弛但給人的安全感很足,煌煌萬家燈火為他作襯。
許熙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就get到了一種形容。
認真搞事業的人真的非常、非常有魅力。
“今晚的事情處理好,周泰那個廢物以為誰都和他一樣蠢。”周允競用這句嘲諷作為這場長達二十分鐘通話的結尾,手機被他丢在大理石的中島台上,發出清脆聲響。
他走進客廳,臉上還保持着挂斷通話時的嘲諷表情,看見許熙居然一直沒動:“怎麼還站着。”
她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沒。”許熙不适應在别人家裡。
她有些僵硬,試圖找些别的話題,“你好像很忙碌的樣子。”
“還好,”周允競挑了個玻璃杯,慢條斯理地倒了杯水遞給許熙,嗓音淡淡:“主要是忙着處理我父親的遺産。”
許熙接過時差點把水撒出來。
她驚訝地微微張開嘴,試着挑選一個合适的措辭:“啊,他,他去世了嗎?”
周為河應該才五十歲,正值事業奮發的壯年。
許熙前兩天還看到過周為河參加經濟論壇的新聞。
周允競聽見她的說法微笑起來,在一片安靜中,他的手臂倚着冰涼的中島台,扯了扯唇角,帶着一種勢在必得,給她答案:“很快。”
抛下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周允競神情自若地走到陽台邊的烘幹機旁,打開,從裡面拿出件衣服,轉頭道:“過來,拿睡衣。”
許熙消化完周允競父親的消息,走上前,才發現周允競手裡拿的是一件輕薄的男款襯衫,很明顯是他自己的衣服。
什麼意思,許熙眨了眨眼,覺得自己的心跳節拍突然變的不大正常:“我穿這個嗎。”
會不會不太好。
但剛說完她就閉上了嘴,因為意識到自己好像在說廢話,她從醫院出來,根本沒有能換的衣服。
周允競果然給她了一個“不然呢”的眼神。
“我穿完會給你洗的。”許熙小聲說。
“給我洗,”周允競緩慢重複,三個字的聲調微微拉長,撇過頭看她,“許熙,我是很壞的人麼?”
許熙微微睜大了眼,不明白周允競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否認道:“怎麼會……”
他關上烘幹機的門,轉過身,正對着許熙,微挑了挑眉:“我以為在你看來,我已經惡劣到要讓傷員洗衣服的地步了。”
沒等許熙回話,周允競邁開腿走上前,說:“伸手。”
許熙聽從地伸出手,周允競把襯衫遞到她懷裡,見她抱着了,才擡了擡下巴:“拐角是浴室,去吧。”
一樓的浴室冷冷清清的,洗漱台上放着幹淨的毛巾和一次性洗漱用品,準備的一應俱全。因為傷口不能沾水,許熙上半身不敢沖澡,隻敢打濕毛巾擦了擦。
許熙個子不算矮,但相對于周允競的身材來說還是過于瘦削了,白襯衫下擺蓋過她的大腿,輕薄的衣料被沒擦幹的水珠洇濕出痕迹,貼合着她洗完澡裸.露的身體。
焦柔的烘幹味,沐浴露味,周允競手拿襯衫時留下的味道混在一處,将許熙完全包裹住。
她動作慢,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周允競正穿着灰色的寬松衛褲,頭發半幹地站在客房,低頭擺弄着什麼東西。
許熙推開門就瞧見了這幅景象,站在門口愣了一愣,周允競應聲看過來,有幾秒沒人說話。
許熙踩着拖鞋,有點遲鈍地說:“我以為你去樓上了。”
“洗完澡就下來了,”周允競修長的手指捏着遙控器,“給你開個空調。”
他周身萦繞着濕潤的水汽,頭發有幾縷随意地垂在額前,幹淨的脖頸延伸至衣服深處,減弱了幾分平時的鋒利,流露出些居家感。
空調嘀一聲開了,冷氣灌入房間,周允競把空調遙控器丢到一邊,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許熙不知道他叫她做什麼,懵懂地帶着一身水汽靠近,周允競比她高很多,看人時居高臨下,許熙常覺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下無處遁形。
毫無防備的,她的後頸被周允競輕微觸碰了一下,并說:“挺好,沒碰水。”
和在醫院對她說“沒哭”的時候,一樣的語氣。
他的指尖溫熱,幹燥,許熙察覺到的時候,周允競已經收回了手,但他身上那股薄荷混着松木香的味道卻仿佛殘留在了自己身上,萦繞在周身。
這下她擁有和周允競一樣的味道了。
“你臉有點紅。”周允競站在她身邊,平靜陳述。
實際上不僅是臉頰,連露出來的皮膚都泛了點粉,許熙膚色白,一有變化便格外明顯。
許熙抓了下襯衫下擺,小聲說:“剛才水汽蒸的。”
周允競看她了一眼,“嗯”了一聲。
仿佛隻是為了來檢查一下,确認無誤後周允競就離開了。
許熙在床邊站了幾分鐘,才脫掉鞋子回到床上,她扯過被子,把自己一點一點全部蓋上。
在室内一片安靜中,許熙慢慢地想起很多事。
小時候許熙最怕去别人家裡,妹妹們出生的時候,她還算不上一個有用的勞動力,父母格外不待見她,便眼不見心不煩,把她往親戚家送。
像丢棄一團隻會礙事的垃圾。
許熙有時候也會反抗,但總是無濟于事。他們有各種各樣的丢棄辦法,有幾次許熙記得很清,說是“帶你去遊樂園”“帶你去買衣服”等等類似的理由,她滿懷期待地去,但因為年齡小,總在車上睡着,等醒來後發現已經被扔在别人家裡了。
之所以說是幾次,是因為許熙每次都會被騙到。
她覺得自己确實是很笨,明明都是一模一樣的說辭,但她總是不長記性,一次又一次選擇相信。
許熙不是個多讨喜的小孩,木木讷讷的,親戚們也不待見,就把她随便打發,她打過地鋪,睡過沙發,住過淩亂的雜物間。
她在睡夢中被匆忙丢棄,自然什麼東西都沒來得及帶,兩手空空,親戚們也什麼都不會給她。
大人們面子上還會裝一裝,他們的孩子說起話來完全無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