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熙,你沒帶毛巾嗎?那你不要擦臉了。”
“許熙,不準碰我家的洗發露。”
“許熙,你來我家幾天沒換衣服了,你好髒。”
“沒有帶衣服你自己不會出門去買嗎?真搞笑。沒錢嗎?”
所以從小到大,許熙習慣性焦慮,習慣在做事前考慮千百種可能,生怕哪一步自己沒有提前考慮到就出了差錯。
今晚周允競表示去他家裡的提議,當時她下意識想要拒絕,她總是想到最壞的結果,她怕自己讓别人尴尬,也怕去了陌生的環境無所适從。
但周允競不一樣。
許熙嘴巴笨,不會說話,但周允競卻永遠能接住她。許熙擔憂很多事情,但到了周允競這裡卻是完全不必要的。
周允競看似對什麼都滿不在乎,但又将所有事情都處理的相當周全,他過于強大,仿佛跟着這樣一個人,你可以不用考慮的太多,可以不用大腦,可以把自己放空完全交付,隻要有他在,就不會出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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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競沒有入睡。
他瞥了一眼筆記本電腦屏幕顯示的時間,對線上溝通團隊說了暫停。趁休息的時間,推開門接杯水。
走到拐角處的時候,視線下越,樓下一片漆黑。
二樓房間仍然明亮。
周允競眯起眼,停頓了兩秒,周允競有睡前留燈的習慣,他記得自己并沒有關掉那盞樓梯燈。
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燒焦味,周允競皺了皺眉,把玻璃杯随手放在櫃子上,打開手機裡的手電筒功能,下樓,随着前往一樓,那股焦味越來越明顯。
然後,周允競看到了站在客房門口的許熙。
客廳内全部黑暗,許熙還穿着睡衣,準确的說是那件寬大的襯衫,她循着光源看過來,怔了怔:“周允競?”
周允競看着她,有些不解:“許熙,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睡覺,……突然停電了。”女孩浸泡在他所掌握的手電筒燈光裡,臉上還帶着睡意,像還沒完全醒似的,看上去有點呆,“就出來看看怎麼回事。我剛才試着開了一下客廳的燈,也沒有亮。”
許熙睡眠淺,朦朦胧胧将要睡着的時候,聽見空調滴的一聲關上了,開始她還以為是不小心壓到了遙控器,便強撐着困意重新開空調,按了幾下都發現沒反應,再一摁床頭燈,才意識停電了。
“有股燒焦味,”許熙皺了皺鼻尖,“總感覺像在中廚。”
周允競也察覺到了,于是說:“可能是電路出了問題。”
“我過去看看。”周允競擡腿往廚房走。
“我也去吧。”許熙跟上他。
兩人一起進了廚房,味道果然在這裡最為明顯,周允競掃視了一圈,正要進一步确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就感受到衣擺的位置傳來很輕微的一點拉力。
他轉過頭,借着暗淡的燈光,垂眸向下看了一眼。
兩根手指捏着他的衣服,幹淨,很白,指甲圓潤透亮,再向前看,手腕瘦削。做出這個動作的主人沒留意到他的目光,隻伸出另一隻手,指着洗碗機示意:“好像是它的問題。”
周允競收回視線,擡眼看向她指的地方,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許熙剛才純粹是下意識的動作,她注意力都放在停電原因上,找到問題根源後又下意識松開了手。
許熙走過去,盯着洗碗機連線的金屬插頭與插座,像是在思考,一會兒後,她直起身,又問:“你家的電表箱在哪?”
周允競告訴她位置。
分電箱安裝在客廳沙發上方,被壁紙上的裝飾畫遮擋住,位置偏高。
“可以把燈照過來一下嗎,有點看不清楚。”許熙輕聲說。
周允競按照她的要求把手機舉着移過去。
突然的燈光閃了一下眼睛,女孩有些不适應地快速眨了下眼,見狀,周允競又往旁邊稍稍移開了些。
隔着沙發,許熙身體前傾,踮起腳尖,試圖拉開裝飾畫,看看裡面電箱的情況,然而位置實在太高,她伸着手拼命往前湊也沒夠到。
似乎限于身高問題,許熙對此一籌莫展,周允競看了一會兒,上前兩步,站在她身後,長臂一伸幫她拉開了。
周允明單手舉着手機,另一隻手按着裝飾畫,手臂橫在她腦袋旁側,像是一個禁锢的姿勢,在黏膩潮熱的夏夜中,兩個人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安靜的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女孩剛起床的頭發毛絨絨的,因為離得太近,若有似無地碰着他的手臂,傳來輕微的觸感。
許熙下意識仰起臉向後看他,周允競也垂下眼,兩人的目光在朦胧的黑夜中交接。
一秒,兩秒,周允競留意到她的睫毛輕顫了顫。
他松開手臂,拉開一個合适的距離。
許熙反應過來,怔了怔,也迅速收回視線,轉過頭看向打開的電表箱,平複了兩下,才說:“電閘和正常狀态一樣,沒有跳。”
她回憶:“我推測是洗碗機的插頭與插座虛接,這種大功率電器定時工作時電流過大,導緻空氣開關壞掉了。”
“需要更換一個空開。”
周允競單手插兜,聽着她頭頭是道的分析,很輕地挑了下眉。
周允競撥打了小區物業的電話,無人接聽。
林梁安排的地方未免也太不專業,他皺了皺眉,正試圖再重撥一次,就聽見許熙說:“要不别打了,有的物業不是24h值班,不一定有人在。”
周允競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手機邊緣:“那等明天再說吧。”
他并不着急。
“我來修吧。”許熙輕聲說。
周允競敲手機的動作一頓,不由得看她一眼:“你還會這個?”
從剛才許熙的分析來看,确實像了解的模樣,但周允競還是拒絕了她的提議:“不了,太麻煩。”
“沒事,很快的,”許熙搖搖頭,頓了一下,“我有經驗,修過幾次。”
“而且,”她接着說,“夏天一夜沒有空調,……會熱的吧。”
許熙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明确的指示詞。但卻給周允競一種強烈的感覺,——許熙是怕他熱,擔心他難以忍受,所以做出了主動修理的提議。
因為她的目光始終盯着周允競的額頭,那裡略起了一層薄汗。
她應該是誤以為樓上也斷了電。
周允競正要告訴她,一樓與二樓電路并不聯通的情況,在察覺到她的目光時,卻未說出口。
許熙行動力很強,回客房拿了自己的手機,問:“你這裡有螺絲刀嗎?”
周允競沒打算在平城久留,房子是林梁出面安排的,選擇了租賃的模式。周允競記得剛搬來的時候看到了抽屜裡的工具包,說:“有。”
許熙點頭,在外送軟件上迅速下單了測電筆和空氣開關。
這時,周允競手機震動了一聲,有來電。
林梁的聲音在另一端響起:“允競,你不在嗎?剛才會議叫你,你那邊沒有回複。”
周允競看了一眼時間,會議暫停了近二十分鐘,回道:“我這裡停電了。”
“區域性,還是隻有你那一戶?”林梁說,“大概要多久?不然你還是先休息,什麼事明天再聊。”
許熙揉了揉帶着困意的眼睛,支付完賬單,聽到他們聊的内容,湊到周允競身邊,說了一句話。
周允競正一手拿着手機和林梁通話,沒聽清,察覺到許熙的動作,皺了皺眉将手機拿遠了些,略傾下身:“嗯?”
許熙重複了一遍,聲音輕輕的:“大概十五分鐘就好。很快的。”
她選的這家五金店很近,配送也快。
周允競點點頭,直起身,走到一旁繼續同林梁聊天,拉開抽屜随手翻找着工具包。
沒過多久,外賣員敲響了房門,許熙接過外賣袋子,關上門後擡眼一看,發現玄關處牆壁上的似乎是總電表箱。
恰好周允競結束通話,許熙便出聲詢問,得到肯定的回複後,許熙拉下總電閘,确保斷電。
許熙接過周允競遞過來的工具包,從裡面挑出螺絲刀,又拆開新買的測電筆和空氣開關,抱着一堆工具,擡頭稍有猶豫地問:“我可以踩一下你家的沙發嗎,有點夠不到。”
周允競看着她熟練的動作,挑了下眉:“你踩。”
得到周允競的允許,許熙脫掉拖鞋,裸着腳踩上沙發。
一次性拖鞋很大,她穿着并不合腳,身上穿的襯衫也大,内裡空蕩,顯得她小小的一個,最下方的衣擺蓋過大腿。
再往下的部位,周允競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周允競站在沙發一側,舉着手機照明,在模糊又朦胧的燈光中,女孩脊背單薄,目光專注。
襯衫的袖子很長,自然垂下時能甚至能遮住她的指尖,擡手操作的時候,衣料滑動,露出一小截細細、蒼白的手臂,同樣瘦削的手指握着螺絲刀,動作幹脆熟練。
——剛才就是這隻手輕輕地捏着周允競的衣擺。
許熙拆下了壞掉的空氣開關,側頭看了周允競一眼,說:“你坐下休息吧。”
周允競清楚電流已經全部被切斷,現在是很安全的狀态,但還是突如其來地、莫名地想逗逗她,扯了扯唇角:“有事的話,我站這随時能把你救下來。”
“不會的,”許熙似乎沒聽出來他在逗她,抿了抿唇,眼神認真,“而且真要有問題的話,你得離得更遠一些。”
周允競聽着許熙的話,想起林梁對她的調查。
很簡單的成長經曆,簡單到一頁紙就能概括全部,出身不好,寄人籬下,但這些在周允競看來都是很淺層的東西。
真正呈現在面前的許熙,是活生生的,奇怪的。
她既膽小猶豫,又勇敢果斷,脆弱與堅韌在她身上同時體現。
按理說,出生在這種家庭,最應當避之不及的就是對他人付出感情,但許熙居然仍舊信任這種東西,會因為喜歡一個人邊不管不顧地擋下危險,然後又很傻的、帶着困意的替對方付了錢。
明明自己都還是個忙着兼職的窮光蛋。
正在這時,滴的一聲,客廳燈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