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時九從小沒有母親,這些瑣事沒人說過他,洗完澡頭發随意擦擦躺半天,頂多被張伯看見唠叨一句,就上去拿個資料,喻舟夜還特意發消息來提醒。
冥冥之中,他總感覺如果他們關系不錯的話,喻舟夜會因為他不聽話,頭發濕哒哒地睡覺,而親手把他拖起來給他吹好。
這想象太驚悚了。
喻時九看看微信的聊天界面,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發梢。
有一點濕潤的觸感留在手指尖上。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來之前抓過喻舟夜的手腕,指縫裡會彌留幾縷他身上那股特殊的、淡淡的香味。
喻時九把手指放在鼻尖嗅嗅,自然是什麼也沒了,隻剩下他自己用過的沐浴露味道。
他沒意識到自己這種帶有回味的舉止有多古怪,絲毫不輸給喻舟夜特意發消息來讓他吹頭發。
喻時九想,大概是因為喻舟夜從來不跟他說廢話,每句不是叮囑,就是命令,要不就是要求,再不濟也是信息含量集中壓縮的有效對話。
不管是哪個,嘴裡都不會有半個多餘的字,搞得他現在才對着一個消息有這樣危險詭異的聯想。
他甩開頭腦裡面不正常的畫面,把心思放在這些資料上。
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夜,喻時九給資料分文别類的時候,秘密兩個字始終盤繞心頭。
他重活一世,不會像以往那麼莽撞了,跟喻舟夜撕破臉是毫無收益的。同樣,因為偷聽了幾句話,就去找喻舟夜對峙,更沒結果,還會适得其反。
他得找點實實在在的線索出來才行。
喻時九發覺自己想要做點什麼,唯一的途徑就是接近喻舟夜,利用他給的機會,抓住交給他的任務,再一步步地走近喻家的圈子,乃至有機會掌控喻家的産業。
這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不過對已經死過一次的喻時九來說,不過幾年而已。
他足夠考上一個不錯的學校,學着成為一個道貌岸然的商人。
手裡的紙張全是密密麻麻的信息,有的合訂本太厚了,粗略翻看的時候,喻時九發現這些過于厚重的都用了線裝,翻動非常便捷。
心頭五味雜陳,他在重重心事裡分出來一絲精力去想,喻舟夜交給他的這些東西——喻家往來交際的命脈,這實打實拿捏在手裡的機密資料……
喻舟夜究竟是以一種什麼心情給他的呢?
又是以什麼樣的目的來教他的呢?
重生後跟喻舟夜之間的交往,他信了喻舟夜事事都是深思熟慮的,他是真會教自己的。
以喻舟夜現在權勢,其實原本可以讓他堕落成一個廢物,就像曾經一樣。
曾經……曾經他從來不聽喻舟夜的任何話,拒絕任何交涉。
他把喻舟夜那些管教他,給他補窟窿的時候帶來的勸誡和要求,都當做了水火不容的沖突。
他厭惡喻舟夜,自然也沒覺得這個私生子會拿什麼好意待他。
喻舟夜可是第一天進家門就直接越過他,繼承了喻家整個龐大的産業,是唯一繼承人。
然而手裡的資料都是切實有厚度的,他甚至認為,這些是喻舟夜親自挑選出來交給他的。
說不定這個線裝還是他來裝的,而且裡面有一部分涉及重傷命案的東西,興許是真的不會有電子版,是喻舟夜複印給他的。
這很複雜。
喻舟夜花了兩年的時間讓他相信,自己會用心教他。
……
“你說我做什麼,你要跟我做一樣的。你願意,我就都告訴你。”
“父親走了,日後我都會照顧你。”
喻舟夜和他初見那天的話,喻時九都記得。
是他上輩子沒聽過的,是因為他給了喻舟夜一點願意交流的态度,對方就向他做出了承諾。
喻時九之前不免認為這些都是好聽的場面話,現在很難再這樣去想。
他開始不懷疑喻舟夜真的會傾囊相授,把他當喻家人來正正經經地培養。
這完全不合邏輯,他也是喻家的兒子,日後總是會和喻家密不可分的。
那都是利益,是金錢,是人人趨之若鹜的權勢。
就算是上輩子,他和喻舟夜那麼争鋒相對,他也能在喻家的地盤裡面捅破天。
他天生就是喻家人,爛在泥地裡也改變不了的。更何況這輩子,他是要放長線釣大魚,要站起來跟喻舟夜硬碰硬的。
那喻舟夜,不怕嗎?
不怕自己也有成年的一天,有能在喻家掌管半壁江山的時候嗎?
那時候,但凡他有了實力掌權,他是絕對不可能對喻舟夜這個私生子手下留情的。
喻舟夜這麼自信,親手教他,是在對他宣戰嗎?
等着他一較高下,公平競技?
……為什麼。
喻時九越想越理不清各種各樣的疑點,愈發懷疑喻舟夜的目的了。
可能喻舟夜這個現任家主,比起等他長大,日後多個麻煩在家裡,更願意留下來一個不闖禍的弟弟。
留下一個有能力的,親手教交出來的,不給喻家添亂的弟弟。
喻時九想遍了所有的可能,才能從裡面找出這麼唯一一條比較合情合理,但是完全不适配他和喻舟夜這種仇人關系的理由。
因為資料太多了,喻時九直接把台燈換成房間的頂燈,一字鋪開開始過第一遍。
這些東西他沒放進書房裡,總覺得要在自己身邊才安全。
本身還算寬裕的時間,突然就顯得不夠用了。
淩晨兩點,喻時九還在翻喻家二十五年前和家族遠親之間産生的利益糾紛,裡面的人名他都很陌生。
又拿手機對應着名字在網絡上搜索相應的新聞來查看,找到的資料卻還沒有喻時九給他的資料記載得詳細。
喻時九就開始順着這些人名和企業,開始查找他們現在的注冊信息和企業現狀。
很花時間的一項任務,根本不是背下來這麼簡單,喻時九一頭栽進去,把筆記本和平闆加上台式機的顯示器全都用上了,拿紙筆一點點地捋清楚人物關系圖和股權變更,企業注銷和更改的各種信息。
喻舟夜給的是當初發生的事情,他得一一對照起來找到他們現在在幹什麼。
一旦有了這些信息,喻時九一點兒也不覺得累,沒注意到窗外天已經蒙蒙亮。
四五點的清晨,喻時九伸了個懶腰讓自己打起精神,轉頭才看到落地窗外已經被霧藍色的晨光籠罩。
冷調的、冰冷的、黯淡的光,把花園裡的植物都照得失去生機。
他站起身活動筋骨,來到落地窗前。
沒一會兒,他看到遠處有個身影從花園的走廊路過。
他的視線一直到模糊的身影消失才收回來。
——那是去車庫的方向。
那麼高挑優雅的身影,是喻舟夜的。
他在清晨走過花園,不緊不慢地,好像穿着一身休閑裝。
不知道他穿休閑裝是什麼樣?喻時九還沒見過。
一時間也想不起來,上一世的喻舟夜穿過沒。他們上一世的交流實在是太少了,他沒有認真地看過喻舟夜。
才過了幾分鐘,天空又亮了一些。
方才那些看上去被冰冷的晨光凍住的植物們,自他路過之後,仿佛有了生機。
喻舟夜似乎成了他和這個世界僅剩下的聯系。
他這麼早,還是周末,會去哪裡呢?
身高腿長的,穿成那樣,還要親自去車庫裡挑選一輛車,又是去見誰呢?
喻時九的腦子高速活動了一晚上,等見過那背影之後才暫時歇下來。
他隻關了燈,窗簾也沒拉起來,直接走回去往床上一趴,讓溫涼的晨光照進他的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