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沒有他傾注所有心血的喻家。
因為喻家唯二的兒子,是他這個不學無術,立志于跟喻家做對的逆子。
喻舟夜要是倒了,喻家就沒了。
他繼任家主之前,沒做過生意,沒跟商場這些人,這些事,這些敵人和朋友,遠親和父親的舊友們打過交道。
十七歲他第一次踏進喻家……他十七歲開始,身後就空無一人了。
喻時九一直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他什麼也沒有。
就在此刻,他恍然頓悟,他曾經擁有的張揚跋扈,也都是喻舟夜在用心血給他買單。
什麼也沒有的人,不是他,是一直在用自己的一切,給他撐起一片天的、這個讓他恨透了的私生子哥哥。
接下來的路程裡,喻時九沒有再出聲,隻是時不時擡起一眼,看看喻舟夜。
幽深的目光裡,除了流淌出來的一抹難以言喻的感傷,剩下大片大片的,帶着點無措的空白。
回到家,有專業的醫療團隊已經在靜候,喻舟夜直接被擡上擔架送上樓。
喻時九還處在前世今生的交錯和震撼中。
他沒有去跟着擠醫用電梯,而是一步步地走到旋梯口。
不由自主地站在了當時喻舟夜在樓下等他換衣服,然後帶着他一起去跟來客們道謝認人的位置上。
這次他也用喻舟夜的角度仰起頭,去看向當時一邊跟張伯質問衣服款式憑什麼不一樣,一邊對他充滿厭惡的自己。
……喻舟夜那會兒,剛進家門,被自己砸了香爐,站在這兒等自己換衣服一起去應承來客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喻時九數了數,自己想的是這回忍一忍,一定要把喻舟夜扳倒。
而他那時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時候,明顯有一絲脆弱的哀傷。
喻時九曾經以為,喻舟夜是在作秀,傷心這個沒陪伴過他一天的父親的離去。
現在再次站在這裡,回憶起那天的自己,喻舟夜除了為生父戴孝奔喪的悲傷,也許還會想……
從今以後,我就要照顧這個厭惡我的少年了。
他和我是這世上唯一的聯系了。
我要成為他的依靠了。
……
“小九,我們沒有爸爸了。”
“父親走了,以後我會照顧好你。”
彼時,喻時九才終于讀懂他這兩句話。
什麼邏輯,什麼揣測,都沒有他親眼所見,親身經曆來得真實。
從這點上看,他好像比喻舟夜幸運。
老爺子生前,他兩輩子都是被寵愛有加長大的。
老爺子走之後,他兩輩子都是在喻舟夜沒有底線的縱容和犧牲裡為所欲為。
這個私生子,他好像不是非要錢不可,不是非要霸占喻家的權勢。
他也可以義無反顧地為了喻家去送死,他就把擁有的一切都留給自己。
而現在一無是處的自己,父親走的時候才十三歲的自己,的确接不了喻家這個大攤子。
是喻舟夜在給他鋪路,也是喻舟夜一直在為他傾盡心血。
放任他,保護他。
上輩子為什麼不肯走近他一點呢?
如果上一世,他可以少一點沖動,他能成長為喻家合格的後人,是不是他也可以跟喻舟夜并肩而立了?
他和喻舟夜那麼不對付的時候,喻舟夜也一次次的把曆練的項目給過他。
是他不珍惜,他瞧不起,他不屑把喻舟夜給他的東西做好。
所以他把所有的機會都毀掉了。
一次次地揮霍,又一次次地得到喻舟夜的勸誡和縱容。
喻時九捏緊旋梯的扶手,快十六歲的少年,掌骨被他用力捏出來明顯的線條。
“小少爺,您怎麼在這兒?”張伯端着兩杯茶水正要上樓,臉上挂着擔憂。
看看他身上的單薄的衣服說:“大少爺吩咐了,今天您要去潛水,回來要給您熬驅寒的鮮湯,葉子嬸都準備好了,你們回來那會兒剛開始炖上,還差點火候。您這一身容易感冒,先去洗個澡吧。”
喻舟夜的鼻尖有些酸,吸了吸鼻子,說:“他還管這些雞毛蒜皮。”
“哎,一碼歸一碼。大少爺上午就吩咐了,肯定得備好。天氣轉涼了,該注意些了。”
張伯看他也沒動身,先越過他踏上樓梯:“我先給程大夫和孟助理送茶,回頭有事您吩咐。”
喻時九悶悶地“嗯”了一聲。
跟張伯要上二樓了,他突然問:“以前也這樣嗎?”
“小少爺您說什麼?”張伯往回走了幾步。
喻時九定了定神,走上去說:“以前這種時候,他也會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嗎?”
“跟您有關的事,都是大事。”
張伯欣慰道:“您是喻家的小少爺,衣食住行,吃穿冷暖,大少爺都放在心上的。如果不是看您和他的關系緩和了不少,我哪敢提。……隻是今天大少爺受了傷,具體情況還不知道,我得把他交代過的事情都辦好。”
喻時九知道了。
天熱的解暑茶,天涼司機在車裡為自己備好的外套,有運動課的日子按時送去按摩肌肉的行程,校外補課到晚上,每次車裡都準備好的宵夜……
全都不是憑空産生的。
不是司機長眼色,會做事。
就他這個一點就炸的脾氣,沒誰會沒事找事來給他加派行程。
這都是喻舟夜吩咐過的。
“謝謝。”喻時九突然不想再說話了,放下一句“我去洗澡”,就一步步上樓,越過張伯去二樓,回到自己的卧室裡。
“謝我作什麼,都是大少爺心細……”
後面的話,喻時九關門之前隐隐約約有聽到一點,但是不想聽。
打開淋浴,他把自己放在花灑下,水溫是溫暖的,将他包裹起來。
一層層地,涓流不息。
是深厚的,細微的,無處不在的濃烈的溫柔。
把他長滿尖刺的外殼都覆蓋起來,經年累月、耐心十足地安撫,把溫柔緩緩輸送進進幹枯頹敗,被凍裂開的枝桠。
喻時九察覺到這裡,卻無端有些難過。
無措的,他還沒開始适應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