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工上菜時經過他身邊,拐了個彎,托盤上的酒杯順着慣性傾倒,半杯啤酒灑在了他的披風上。阿列克謝側眸看了一眼,幫工少年吓得臉色慘白,連連鞠躬道歉,他搖了搖頭沒有計較。維克多挺意外的,這要是擱在以往,他準會想出點花樣來折磨人。
興許是顧忌到酒館老闆,這家酒館是原住民開的,他得罪不起。
小桌酒菜上齊,酒鬼們說笑聲漸大,震得人耳朵痛。維克多側頭看了薇利亞一眼,不願催她,她顯然心事重重,甚至注意不到外界的幹擾。
他喝下最後一口飲料,耐心等着。一會兒過後,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響起,酒館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阿列克謝将金酒酒瓶打碎在地,酒水四溢,緩緩滲進木地闆的縫隙。
他沒有回頭,隻對着自己面前的玻璃酒杯,冷冷說道:“安靜點。”
好半天沒人出聲,幫工少年愣在吧台邊不知所措。
片刻後,弗拉基米爾說道:“你在跟我們說話?”
阿列克謝轉頭看他:“除了你們,還有誰?”
酒桌上的人面面相觑,都不吱聲。唯有弗拉基米爾直勾勾盯着他,兩人僵持半晌,阿列克謝靜坐不動,對方卻站了起來。
他将殘酒和玻璃碴踩在靴下,走上前。
兩人放在一起比較,阿列克謝在氣勢上似乎輸了一頭。他過分貌美,也過分瘦弱,甚至有幾分病态。而弗拉基米爾高大健壯、暴躁兇狠,加之醉酒後意識不清,行止無度,極為危險。
“你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嗎?”他單手撐住吧台,傾下身來:“不是貴族少爺,不是沙皇旁支後裔,也不是什麼基地準尉。”
阿列克謝面色平靜。
“你就是輛誰都能上的公交車。”他粗魯地笑了兩聲,提高音量:“騷貨,要不是老子對男人不感興趣,倒真不介意你來給我解悶兒。”
後面的一系列污言穢語更是不堪入耳,維克多在驚詫之餘感到幾分焦躁,他很想拉起薇利亞出去,實在不願意讓她聽到這些髒話。但弗拉基米爾站在他們走出酒館的必經之路上,他隻能暫時不動。
阿列克謝始終面色不變,不發一言。酒桌上的其他人造人原本不敢對他出言不遜,但見弗拉基米爾痛痛快快地罵了幾分鐘,阿列克謝卻毫無反應。他們于是也将他當成了慫貨,借着酒意調笑起來。
維克多看得直搓火,這怎麼也該反擊一下吧?他承認,阿列克謝是個混球,但他是個高雅的混球,即便是在侮辱别人時,他的用詞都十分優雅,從來說不出這麼難聽的髒話。相較而言,弗拉基米爾顯得更欠抽一些。
罵回去,你倒是罵回去呀!
維克多暗自磨牙時,他們那邊的笑罵聲止息了——能想到的髒話都罵盡了,需要中場休息。
阿列克謝望着喘着粗氣的弗拉基米爾,靜靜笑了笑,問:“說完了?”
弗拉基米爾咧嘴一笑:“說完了,賤貨。”
酒桌上的人們再一次哄堂大笑。
阿列克謝從高腳椅上起身,所有人都以為他要離開,維克多卻隻注意到他神色中那種可怕的鎮靜。
他不動聲色地經過酒桌,抄起桌上的啤酒瓶,轉身将之狠狠掼在弗拉基米爾頭上。
玻璃爆裂飛濺,金色酒液混着血珠飛散到空中。他的臉上一瞬間出現了瘋狂而刻毒的笑容。
維克多看呆了,他差點忘了,阿列克謝·亞曆山德羅維奇是個心胸狹窄、睚眦必報的男人。
——
弗拉基米爾對這一擊毫無防備,登時被打得歪靠在吧台上,懵了足足十幾秒。
幫工少年早已不見蹤影,或許是去裡間求助了。但原住民通常不會親自出面管人造人的閑事,他們至多是聯系當地駐軍,叫專人來處理。
酒館裡靜了一分多鐘,其他客人能走的早都走了,剩下幾個留下來看熱鬧,也都半聲不吭。酒桌上的人想去摻弗拉基米爾一把,但出于對阿列克謝的本能忌憚,竟沒人敢動,一個個隻呆呆看着。
最終,還是弗拉基米爾自己先有動作,他從頭部受到重擊的眩暈中緩了過來,雙眼猩紅,神色兇狠,一條血痕從他的發迹直劃到下颌,血仍在不停地流。
阿列克謝笑着看他,不同于之前的安靜微笑,此刻他的笑容顯得陰鸷而富有深意,夾雜着幾分狂熱。
弗拉基米爾将一隻手伸到吧台内側,胡亂摸索,指望抓住某種利器予以反擊。他的運氣不錯,調酒師用的削冰刀恰好擱在那裡,他抖着手将刀鞘甩下去,露出短而尖銳的刀身,緊緊握住刀柄。
從阿列克謝的位置,顯然無法看到他在吧台内側所做的一系列小動作。他看準時機揮出手臂,刀尖對準阿列克謝的太陽穴刺去。
維克多差點驚叫出聲。
弗拉基米爾的這一擊沒能貫徹到底,他在中途停下了,刀尖距離阿列克謝的太陽穴隻有幾厘米。他目呲欲裂,手臂毫無顫動,整個人陷入靜止。
維克多剛才已經條件反射地沖了出去,此時不得不刹了車。他指着弗拉基米爾,對酒桌上的人大喊:“還不快把他拉走?!”
酒鬼們如夢方醒,幾個人磨磨蹭蹭地起身拉扯弗拉基米爾的手臂,攙扶他坐在後面的椅子上。那陣狂熱過去之後,他就像個斷線木偶,醉意和傷勢将他的意識扯入深淵,削冰刀滑落在地,他整個人癱軟下來。
幾個酒鬼沒人會處理傷口,任由弗拉基米爾倒在那兒流血,維克多上前看了看,傷勢沒到要人命的地步,他也就沒管。回頭時,他正好對上阿列克謝的眼神。
兩人不約而同地别開了臉。
“你趕緊回去吧,别在這兒杵着了。”維克多盯着地闆,沒好氣地說。
阿列克謝沒有答話。
看這狀況,他們一時半刻不會再打起來,當務之急還是趕緊離開這腌臜地方。維克多回到薇利亞身邊,輕聲道:“我們走吧。”
她的目光從弗拉基米爾身上收回,輕輕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