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約定的時間到了。阿列克謝自林木後現身,緩步走到林中空地上。他的靴子踩在雪地裡,發出輕微的脆響。
弗雷克擡頭望去。他的臉色蒼白,神情卻鎮定,整個人的狀态看起來竟然稱得上平和。弗雷克本以為他會很憔悴的。
阿列克謝停下腳步,兩人間隔了幾米的距離。弗雷克看他半晌,道:“我知道,你可能不會接受薇利亞的好意。
“但你能想出這種辦法,也實在出乎我的意料。難道你不覺得,這無論對誰而言都太殘忍了嗎?”
阿列克謝安靜地想了想。
“其實,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克隆人。”他道,“從前我不知道他們克隆的手段是這樣的。你的經曆聽起來沒那麼凄慘,但也足夠荒唐可笑了,因為你甚至沒有屬于自己的過去。你真正的人生,就隻有這五六年而已。這也挺殘忍的不是嗎?
“我覺得,我給你安排的戲份跟他們所做的這些相比,不算什麼。”他笑了笑。
弗雷克:“如果薇利亞知道是我殺了你,她會恨我一輩子。”
“她會理解的,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阿列克謝将“自己”二字咬得很重,“與其被軍部審判,我甯願死在你手裡。左右都是一死,何況這麼做還能救你一命。”
“她會理解?”弗雷克不緊不慢地拿出手槍,上膛,“或許吧。但你對她确實太殘忍了。”
聽到這話,阿列克謝的神色迅速黯淡下來,平靜的表面出現了一絲裂痕。
弗雷克也知道不能苛責他,他又能怎麼辦?即便APA做成假死的騙局,他也依然見不得光。躲躲藏藏一輩子,背負難以承受的罪孽,甚至可能連累薇利亞失去現有的地位,對他而言,這或許還不如一死了之。
阿列克謝走近了些:“讓我看看你的槍。”
弗雷克:“為什麼?”
“以防你們暗中用了什麼手段。”阿列克謝盯着他,似笑非笑,“你隐瞞心事的本領向來是一流的。我可不想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還沒有下地獄。”
弗雷克将馬卡洛夫手槍交了出去。阿列克謝打開彈匣檢查,裡面裝的的的确确是普通的銅殼實彈。
他将手槍遞回:“我已經做好安排。事成之後,自然有人能夠證明是你親手殺了我。”
語畢,他轉身走到十幾步開外,若有所思地看向北方天空。地面上的擾動不時驚起林中飛鳥,森林上空總有鳥群起起落落。
他知道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動手吧。”阿列克謝面對着森林,沒有再看弗雷克一眼。
弗雷克舉起槍,對準他的側影,“我再問最後一次,你确定要這麼做?”
“動手。”阿列克謝平靜而冷淡地重複道。
弗雷克不再猶疑,瞄準他的頭部扣下扳機。
槍聲響起,林中飛鳥四散。
阿列克謝倒在雪地上,冰冷的積雪貼着他的側臉,迅速被染成鮮紅。
——
照現在這個流血的速度,她恐怕是等不到路加了。
薇利亞背靠着樹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原本捂着傷口的那隻手也逐漸松開、放下了。
但她莫名覺得,這種死法還不錯。
因為寒冷和失血帶來的麻木,她現在幾乎感覺不到疼痛,心情十分平靜。周圍這麼寂靜,風景也很好,還是在她最喜歡的——下雪的森林裡。
就算還沒死,都感覺像是已經上了天堂。
也許阿列克謝真的沒有在等她吧?畢竟以他的性格,多半接受不了躲躲藏藏、苟延殘喘的後半生。
那麼他大概也是會死的。很快,她就能在死後的世界見到阿列克謝了。到時候再安慰他吧。
思考能力慢慢喪失了。薇利亞閉上眼,藍天、白雪、深綠的森林都從眼前消失,世界陷入一片恬靜的黑暗。
不知為什麼,最後在她腦海中浮現的是華納的星空。
明明她在很多個星球上都看過星星,每個世界的星空都是不一樣的。但最終浮現在她眼前的,竟然還是華納的星空。
她明明一直以為……自己最喜歡的是西伯利亞,是地球呢。
或許還是有一點想家了吧?
對了,薩頓。
薩頓他……
薇利亞很快失去了意識。這時,遠處有人踏着積雪走來,停在她身前。
來人蹲下身,伸出冰冷蒼白的手,摸了摸她的頸側。
“别死啊,薇利亞·沃茨。”
—·—
第二天一早,薇利亞從屋頂花園剪了一些紅玫瑰,坐在三層中廳的窗前,修剪玫瑰,插在花瓶裡。
在動手能力這方面,她部分遺傳了薩頓的天性。不知怎的,園藝剪刀切到了手掌側面接近虎口的位置,傷口有些深,血湧了出來。
薇利亞稍微怔了一下。鮮血很快流了一手,甚至滴到了桌上,她卻平靜地觀察了幾秒,沒人知道她腦袋裡在想什麼。
繼續任由血流下去,就要弄髒衣袖了。她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起身打算去水池邊處理一下。
就在這時,布蘭登打開了套間的房門。
他的房門正對中廳。薇利亞下意識地将手藏在身後,随即就有點後悔,沾血的紙巾堆在桌上,桌面上的血也沒擦,園藝剪刀和玫瑰扔在一邊,傻子都能看出來發生了什麼。
果然,布蘭登的表情變得有點可怕。薇利亞覺得他比園藝剪刀可怕多了。他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臂,隻用了半分力氣。
“你在藏什麼?”
薇利亞伸出攥着紙巾的手,這張紙巾已經被血浸透,看起來比剛才還吓人。布蘭登臉色很難看,他不知從哪裡掏出止血貼,又抽出幾張新的紙巾,将傷口周圍的血迹擦幹淨,迅速貼上止血貼,動作自始至終都很輕。
這種止血貼兼具殺菌和快速止血的功能,僅作輕傷應急之用,和他上次在港灣大道用的液體止血劑不是一種東西,止血劑能處理較為嚴重的傷口。
薇利亞一直在看他的神色,疑惑道:“你為什麼會随身攜帶這種東西啊?”
“我……”他頓了頓,“我也不知道。”
薇利亞很怕他問“你為什麼把傷口藏起來”之類的話,因為她其實沒什麼好回答的,那就隻是一瞬間的本能而已。還好,他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