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3年，四月。

春日已至，但冰雪仍未消融。

薇利亞在帳篷外的空地上劈木柴。這事通常用不着她親自來做，但最近她發現這是個晨起鍛煉身體的好方法。經過這些天的練習，她劈出來的木柴越來越直了。

轉身取新的木材時，她看見弗雷克安靜地站在那邊。

薇利亞：“你起得好早。”

他微笑：“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你想去哪兒？”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的那個地方嗎？”

薇利亞想了幾秒，“停機坪那邊？”

弗雷克點點頭。

“有點遠啊，我開車帶你去吧。”

——

薇利亞也不知道弗雷克為什麼會想到來這裡。

也許是因為這邊人少？這幾天沒有定期船出發或降落，幾乎沒人到這附近來。

他們在卵石灘邊待了一會兒。薇利亞用石子練習打水漂，從未成功。

大約半小時後，弗雷克指着不遠處的高地，說他想上去。

薇利亞朝那邊看了看，那是個臨湖一面稍顯陡峭的小山坡，海拔不高，從小徑走上去也不費力。但以弗雷克現在的體力……

山頂有一株高大的冷杉，上邊的景色想必還不錯，也難怪他想上去看看。

“好，”薇利亞說，“我們慢點上去。”

但弗雷克身體衰竭的速度比薇利亞預想中還要快。她背不動弗雷克，隻能扶着他慢慢走。早知道應該帶奧蘇來的，之所以沒有帶他來，是因為薇利亞覺得弗雷克似乎有話要對她說。

原本十幾分鐘就能上去的小山坡，兩人走了将近一個小時。最終弗雷克甚至無法堅持站立，隻能坐在樹下，靠着冷杉的樹幹休息。

薇利亞在他身邊蹲下：“你還好嗎？如果不舒服，我們就回去，我可以聯系醫院。”

弗雷克卻道：“我的時間不多了，薇利亞。”

薇利亞沒有說話。

弗雷克轉頭望向湖面。湖冰尚未完全融化，裂冰的縫隙中露出一線湖水，反射着太陽的金光，像是耀眼的金色絲帶。不久之後，雲層将太陽遮住了。湖面上有霧，遠山依稀可辨。

“你看，”他說：“很漂亮吧？”

許久沒聽到回答，弗雷克回頭，無奈笑了笑：“别露出這種表情。”

他伸出手，隔着厚實的帽子輕輕拍了拍薇利亞的頭。

“我死之後，請你安排人将我火化，然後葬在貝加爾湖裡。”

“為什麼要在這裡？你不想去别的星球看看嗎？我可以帶你去别的星球。”

“不必了，你替我看就足夠了。”他說，“雖然我不喜歡克隆人這個身份，但我跟你一樣，喜歡西伯利亞。我願意葬在這裡。”

良久，薇利亞黯然道：“好，我答應你。”

弗雷克笑了笑，看她半晌，驚訝道：“你哭了嗎？”

“隻是眼睛在往外掉冰塊罷了。”

“抱歉。”他說：“我們……把你一個人丢下了。”

薇利亞搖搖頭。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再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不要仇視人類。”

“為什麼？”薇利亞道：“你明明說過……”

“是的，我說過，我無法原諒人類。”弗雷克道，“但現在我不這麼想了。”

“為什麼？”

“因為你也是人類。”

“我可代表不了人類這個群體。”

“但無論如何，你是人類的一員。”

“我不是什麼好人。”

“是嗎？”弗雷克被逗笑了：“我倒覺得，你是我遇見過最好的人。”

一口氣說太多的話對他而言也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隔了好一陣子，他繼續道：“别難過，都會好起來的。我不知道克隆人會不會有靈魂。假如有的話，我會一直護佑你的。”

薇利亞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隔着手套抓住了他的手。

“謝謝你。還有，别總是去想從前的事，你沒有做錯過什麼。”弗雷克盡力回握了一下，“我該走了，薇利亞，記住我說的話。”

他的手慢慢地松開了。

“弗雷克？”薇利亞看着他：“弗雷克……”

冰天雪地之間，回應她的唯有沉默。

—·—

其實直到今日，薇利亞也不知道他究竟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僅僅為了她能從仇恨中解脫。

也許是真心話。薇利亞懷疑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結局，隻是從不提起。

對他而言，或許在那場叛亂之後，他和人類的恩怨就兩清了。阿列克謝離開之後，他也像是變了個人，隐隐的不甘和憤怒從他身上消失了，餘下的隻有寂靜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