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執行過的秘而不宣的任務,貨真價實的獲得了不止一個特等功。堪稱傳奇。
他不粗心大意,絕不!
張斌确認齊染對書法沒有任何興趣。
齊染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他的字醜到拉低了外交部的平均水平。但他很珍惜那支鋼筆,不論做什麼都貼身帶着。
雖然張斌并不覺得這支幾千塊的外國筆比辦公室訂購的晨光簽字筆好寫到哪裡去。但物件總有“實用”之外的意義。
他不應該落下那支筆。落下一支筆不能說明任何事情。
“齊副司,我是張斌。”三天前他撥通齊染的電話。
“有事兒?”
“我。”張斌停頓了一下,他總不能說他感覺對方要出事所以打個電話問問。放下杯子:“您要的那份材料已經好了。如果這幾天您回單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也回去。”
“放完假再搞。”
“鋼筆您落下了。”
“哎呦,你趕快幫我把筆帽蓋上,别晾幹了。你把它揣兜裡,别讓那些小龘逼崽子順手拿去使了。哎,我這撸串兒呢,你要不過來一起吃順便把筆給我送來?”
“不了,我還有工作沒有完成。”
“加班加班,有完沒……”
張斌挂斷電話,齊染接下來說的話他懶得聽。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對話。
長安街燈火通明,筆直的延伸進夜的深處。
張斌那張滿是疑惑的臉與漫漫長夜的路在玻璃上交疊。平日裡莊嚴繁華的長安街在今夜的霧氣中多了點講不清的意味。
車駛入午門停車場之後,梳着馬尾的小姑娘攔了車:“您好,剛剛是我給您打的電話。”
張斌看了一眼小姑娘的警官證,是實習生:“讓一下,倒車。”
“他們讓開進去。”小姑娘有些腼腆。
張斌一愣:“上車。”
小姑娘看了一眼副駕駛,低頭攥着自己的警官證局促地拉開後排車門:“聽說開車進這是外賓的待遇。您車裡也有外賓的味道。”
張斌心說外賓要都是這個味兒,那外交部的精英們應該都得鼻炎了。
關于香水這個事,跟齊染也有關。
張斌現在用的這瓶香水,是齊染送他的。
其實一開始他噴的是六神花露水。結果在飯堂被齊染逮到,這人竟追着他吐槽說他身上有一股子澡堂味兒。被煩到不行,張斌去商場随手買了瓶叫喜馬拉雅的香水。
齊染聞到之後閉了嘴。
結果突然一天齊染跑來送了他一袋子黑芝麻,還念叨說防脫發不能隻用綠瓶的霸王。沒多久,又死乞白賴送給他一瓶沒有标簽的香水,說是為了大家好。
張斌有回去超市買菜的時候聞了下綠瓶的霸王,發現還真不能怪齊染誤會。
香水味嗆得他惡心。
張斌降下車窗,吸了一口氣充滿水汽的新鮮空氣:“破壞文物的特權算不上好事。”
窗外是淋漓不盡的雨和黑暗。
前陣子新聞上,民衆還為外賓有特權的事争論不休。就算他是齊染死前為數不多的聯系過的人,也不至于急成這樣。人都死了,差這十幾分鐘?
“待會兒要把屍體交接您,不能讓您抱着出去。”
張斌猛一腳踩停了車。
這車不是他的!
重新發動的時候,張斌問:“我是誰?”
這實在是個奇怪的問題,實習生咯咯笑起來:“辦公廳張助理啊。”
“那為什麼要把屍體交接給我?”
“通知上是這麼說的。”
乾清宮門口亂哄哄好多人,嗚嗚泱泱的手電筒晃得人眼暈。
張斌一下車就看見前幾天還活蹦亂跳的齊副司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齊染穿着一套影響市容的卡通拖鞋和睡衣,額頭上有一處槍傷,後腦勺沒了半塊頭骨,裡面的東西濺了一地。從出血量和噴濺形态來看,這大概率就是第一現場。
看到槍傷,張斌意識到今晚的一切比他想象的要還複雜。
在一個禁槍的國家,能被槍打死的人本來就不多。偏偏這個地點比别處都敏感。
環顧四周,燈光還算明亮。
場面亂中有序,武警基本都撤了,駐紮部隊的人也正在撤。公安的痕檢、法醫也都開始着手往自己的工作箱裡收拾東西。
現場看起來職級稍微大的人都遠遠的打量着張斌,但沒有一個有過來打招呼的意圖。
沒有熟人。
齊染平時的小跟班不在,軍控司的司長不在,部長副部長也都不在。整個單位就來了他一個人。
張斌往西側望了望。能同時指揮博物院、公安、武警、駐紮部隊的好像也隻有那邊。他幾乎可以笃定,齊染的死是某種計劃或者意料之内的事,也是他任務變數。
“那個,張助理,時間緊急咱們這邊先辦交接手續吧。”實習生揮了揮手裡的文件夾,對着他局促又禮貌的微笑。
張斌接過文件夾。
現場這麼多人,偏偏派個一問三不知的實習生來對接他。其他人大多都閑着,三三兩兩的聊天,三三兩兩的往這邊看。
“把屍體給我,這不合理也不合規。”張斌一邊翻資料一邊說。
“特殊情況,我們也是按通知辦事。您看,這手續都是齊的。清單也在這兒。您核對沒問題的話,就簽名确認吧。騎縫加頁簽!手印蓋在簽名上。”
文件上的确寫得很清楚,張斌要把屍體和證物運送到保安大隊。張斌又擡眼去看那漆黑的宮殿。變數來了,然後呢?
“送去哪個保安大隊?”張斌又問了一個看起來很愚蠢的問題。
“這哪兒是我能知道的。”
銀行、商場、小區、地鐵、商務大樓……這些地方大部分的保安都隸屬于幾間性質差不多的安保公司。
除此之外還有一間系統内的迷你安保公司。
那個小機構主要負責一些因為涉密而無法外包出去的安保業務。它并不神秘,衆所周知裡面的員工好多都是因故不能清退的老弱病殘,工資微薄好在穩定,幾乎算是福利部門。
非常偶然的一兩次,蔣主任讓張斌去那送過點材料。張斌記得大爺态度冷淡,跟低端小區門口沉迷于閱讀報紙的看門大爺沒有任何不同。
“領導,抽根煙!”
張斌循聲回頭。
說話的是一位老刑警。頭發花白,警服有點髒,眼睛裡滿是血絲,看起來很疲倦。四目相對,老刑警渾濁的眼睛閃出零星鋒利的光芒。
張斌簽好名把文件遞交回去。
老刑警咧開嘴笑着朝他遞來一根中華,聲音沙啞:“來一根兒?”
“謝謝,不抽煙。”
老刑警讪讪的将煙叼進自己嘴裡,走了兩步。忽然回手把剩下的半包煙丢進張斌懷裡:“長夜漫漫,領導留着提提神!”
張斌握着煙環顧一圈發現垃圾桶實在太遠。
齊染的屍體已經被打包好等着他搬走。沒人有幫忙的意思。
張斌感覺到了抽離現實的荒誕。
他對着清單往車上搬證物。一擡頭,駐紮部隊、武警、刑警、保安竟迅速撤光了。就連現場的血迹被提着水管的工作人員快速沖刷幹淨。
突然之間,這碩大的宮殿裡竟靜得仿佛隻有他一個活人。
午夜,張斌駕車緩緩駛出宮門。
後視鏡裡,遮月的雲短暫移開了一角。
他輕輕掃過一眼。鏡子中,霧朦朦的月色籠罩着古老的宮殿,龐大的建築群在這一刻聖潔得仿佛從來都不沾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