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珊戴了一枚很少見的陀飛輪。
來的路上張斌有過把表摘下來放進包裡的念頭。隻是轉念一想,這種表調整一次時間需要不少錢,長時間不戴多少會有點影響。
故而張斌扯掉了裙子背部那塊布,纏繞在手腕上護着表盤。
交換身體之後張斌研究過這塊表。
價值不菲的手表滿商場都是,這是少數特别不适合讓實業老闆戴來露富的一隻——捷克豹的星空陀飛輪。男表,而且比一般男表大。戴在王陵珊這種身量的女性手腕上顯得過于大。
他能理解王陵珊喜歡它的理由。
已經有很多年,霓虹燈光蓋住了薊城的星野,這是繁華的代價。對于王陵珊而言,抛棄星空奔前程,比起其他跨專業的人,她似乎有更多的不甘。
買一塊表,讓不停翻轉輪回的三軸重力把時間、空間,乃至整個太陽系和背景中的萬千星宇都囊括在方寸之間。除此之外,她也不能做得更多了。
張斌護住那表,然後仰視天空。
天色是慢慢變的。
就像起初那些鏡像倒反的漢字是慢慢颠倒回來的一樣。隻不過初初他們的關注點都在岑亭和被岑亭掐住的陳悅悅身上。
等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已定型。
眼下。
以隔離帶為為界,來時的路和服務區上,天空仍舊漆黑如墨,高懸着水淋淋的圓月。淋漓的雨未盡,紅色的閃電有時會和一些風一些涼的水汽一同越過并不分明的中界。
而他們所處的這一頭,是白日青空,萬裡無雲。
岑亭一邊往前走一邊介紹:“這個廠區東西二百三十米,南北一百一十三米,占地面積大約有三點四萬平方米。一級運動員從裡面跑出去,得要二十秒多點,張隊長現在這身體再加上這鞋,我估計沒有一分鐘你們跑不出去。等下你們注意時間哦。”
“這邊,辦公區在最北面,你們看到的那一排都是。庫房區則在最東面,就是那一拉房子。生産區,啊,就是我們腳下的,西南的這一大片地方。等一下爆炸的呢,就是這裡啦。”
廠裡人來人往。
有施工的、有搬貨的、有生産車間的……熱鬧得很。隻不過這些人像是看不到他們似的,迎面走來都不躲他們。
有一回張斌特意沒有讓開。對方騎着自行車竟直接朝他撞過來。岑亭踹了那人車轱辘一腳。那人才擦傷張斌翻倒在地。
張斌抹掉小腿上的血痕。
下一秒,趴在地上的人突然仿佛卡頓的電視畫面。閃爍兩下,憑空消失。再一會兒,便重新出現在張斌身後的路上。就像從未摔倒過一樣。
郁杭扯住張斌的胳膊挽在自己的胳膊上:“傷是真的。你怎麼非要試呢?”
岑亭一直在前面:“今天好嗨高興。我帶你們逛逛生産區。”
張斌記得事故報告所附的地圖。
一、二、三車間由北向南縱向排列。一車間旁邊是烘房,二車間旁邊是分析室,三車間旁邊是四車間。
岑亭:“生産區的西側,也是這個廠的最西側,是儲罐區和配電室。生産區的南側,也就是廠的最南端,是消防水池啦,消防泵房啦,應急水池啦。不過爆炸的時候水池裡都還沒有水,你們不用想往那邊跑,死路一條的。”
郁杭:“不是說要活捉嗎?”
“杭哥。我是真不知道我那個傻叉手下搞什麼!等一下還要請張隊長一定保護好王總的身體。我這個人有點強迫症,如果張隊長不小心缺胳膊斷腿那……哎呀,想想都煩!”岑亭:“喏,這邊是二車間,也是爆炸的中心。離遠點吧。”
二車間跟記錄中描述的相差無幾。二車間是三層鋼框架結構,高約14米,建築面積約900平米。
事故報告顯示,這個車間給監管上報的設計圖包含了1台3000L釜和9台5000L釜,用以生産5-硝基間苯二甲酸。張斌不是很擅長化學,隐約記得那好像是一種X光造影劑。但根據事故後調查顯示,該車間實際擁有18台反應釜,生産的東西也是貨不對闆。
爆炸确實發生在二車間,并很快波及三車間。最終導緻過火面積超過1800平米。
“杭哥杭哥,你看到第三層最邊上那個3000L的反應釜了沒有?等下就是它先炸,然後它旁邊那個脫落,砸到下面。下面三個反應釜也會跟着掉下去。然後這個架子就塌。你們到時候記得躲,不要被砸死。”
張斌順着指引看那架子。
火和坍塌所有人都看得見,想被砸死不容易。
真正的危險在于本次爆炸相當于二百三十五公斤TNT當量。爆炸所産生的沖擊波導緻以二車間為中心,向北五十五米,向西二十七米,向南四十三米,向東六十三米,圍牆、玻璃、家具均被損毀。更有部件飛到三百多米外一個采石場裡,砸死了一個采石場的工人。
人如果在事發時站在這工廠裡,基本難逃内傷的命運。
“唉,不管了。能離遠點就離遠點吧。辦公室有空調吹。我們去那裡面休息一下?”
說罷,岑亭頭也不回穿過三、二、一車間,往辦公區走,一邊走還一邊說:“對了杭哥,我好奇好多年啦。你是不是喜歡男人的?尤其喜歡唐堯臣那種清隽的樣貌和脾氣?”
郁杭無語:“我做過什麼事讓你們都這麼誤會?”
岑亭一臉奸笑:“我查到你養過書童啊。”
郁杭愣了一下:“……對,是養過兩個。”
一聲巨響。
強大的氣浪直接将站在路邊講話的三人掀飛。
岑亭“嘭”一下,後背撞在樹上,順着樹滑下去,緩了好幾秒才晃着腦袋從地上爬起來,緊接着手指天空:“我叼你老母!怎麼做事的?”
然後岑亭開始瘋狂輸出粵語粗口。
郁杭生無可戀的躺在地上:“隊長沒事吧。”
張斌還好,騰空時他被郁杭扯在懷裡,摔下去的時候算是有個肉墊子。除了被震得胸腔腦子都疼,沒什麼皮外傷。
“我沒事。”
“那你快起來,我有事。”
張斌側身翻起來。隻見郁杭躺在地上,腦袋不知道剛剛撞了什麼,地下一灘血。
張斌跪在地上給他檢查,發現郁杭頭皮裂了個大口子,唯一慶幸是骨頭沒事。但頭皮張力大,傷口這樣敞開很麻煩。
“隊長啊,你這動作裙底走光。”郁杭躺在地上伸手給他擋裙子。
張斌:“别說話。”
“怪我。想着見劉長風有面子。”
“哇,杭哥你流血啊!好像很嚴重。”岑亭罵完才小跑過來:“杭哥不要生氣。你等我回去,我叼死那個叼毛!”
“背一下你杭哥?”張斌指着面色慘白的郁杭。
岑亭趕快回答:“我當然願意。”
“他也願意。去辦公室。”
辦公室裡,張斌給郁杭包紮。
岑亭在旁邊笑得像隻鴨子。
郁杭認為斌仔的流程總體而言是對的。
張斌先是娴熟的從醫藥箱裡翻出一塊布裹住郁杭整顆頭。捆好布,又用剪刀把眼睛、鼻子、嘴巴幾個地方剪出孔洞,以供視物、呼吸。
包紮完畢,郁杭很像電影裡的蠢賊:“那邊怎麼先炸了?”
張斌完全不讨論正事:“你喜歡男性還向女性求婚。”
“聽我解釋,岑亭說的是大明朝的事。在當時,帶家眷一來費用高,二來路途颠簸。為了一時爽快帶娘子不現實。一路上又來大月事又懷孕,行李多,搞不好又要吵架。書童則任打任罵,能走能跑能負重。光光滑滑關了燈跟小娘子沒有太大差别。我随波逐流而已。但就事論事,書童日久不行。”
張斌沉吟不語,看着窗外頭。
公路對面休息站上空的夜已經被燒紅了。
那邊先炸,擺明不想讓他們回那邊去。
那麼生機在那邊?
岑亭:“真假的?”
郁杭:“這種事沒有好扯謊的地方。你沒有常識嗎?不知道谷道走得多兜不住屎?我又不是屎殼郎成精,我把他搞到兜不住屎,我圖味道清新脫俗?”
岑亭:“原來是這樣。那你還是試過把人搞到兜不住對吧?”
郁杭:“你知道一次吃一百斤肉會撐死,就能說明你一次吃一百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