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人聲寂然,牢獄阒靜。
國君一怒,申籍受鞭刑八十餘,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委地,蜷縮在獄中枯草堆上。牢獄周邊層層布防的護衛也被一怒之下撤了去,如今更顯落寞悲憐。
步睢倒在幹草上,背部火辣辣的刺痛感令他不禁心下感慨現在的全息遊戲技術已經達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
有痛感,它是真能不削弱半分就直接鍊接到玩家身上啊!
牢房外的昏暗燭火透過木栅欄,将牢房中的陰影切割成幾塊,步睢躺在陰影裡直吐槽,與此同時,牢房外響起幾道雜亂的腳步聲。
須臾,在一陣細微的談話聲後,嘎吱作響的牢門被打開,随即又被關上。
待到開門的獄卒走遠之後,那人才開口:“申少仆,有無恙乎?”
趴在地上的步睢有氣無力地微微擡頭,見那人衣冠簡樸,像是很清貧的士人子弟,面上起了疑,心下也微微生出些忌憚。他十指稍稍動了動,勉力拉起了耷拉下去的眼皮,強打起精神,啞着嗓子慢吞吞地問:“……爾何人?可是國君所派?”
可那人不答,反而徐徐向他走近。
于是,他聽見鞋履在枯草上摩挲所發出的窸窣聲,其間也混雜着絲絲微不可察的低笑,他一度以為是他聽錯了,可那雖低微但綿長的聲波始終萦繞在他耳邊,令他不禁頓感頭皮發麻,乃至胸中萌發出想挪動身子的想法。
那人見他此副狼狽模樣,隻覺好笑不已,不過念及來此的任務,他又正色起來,開門見山地沉聲質問:“我家大夫所要的馬匹,不知少仆備至何處去了?”
步睢一聽此言,霎時明白了對方的身份,本就慘白無比的面色也随之變得愈加難看起來,他語氣低緩,斷斷續續道:“如今我身陷囹圄……你家大夫非但不想法救我出去……反倒派你來獄中……要我拿出馬匹……咳咳……我又何以交出?”
“少仆說此委屈之言,莫非言下之意是責怪我家大夫?”那士人不滿他的回答,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繼而又反諷道,“收人錢财,卻還能理直氣壯将委托事宜拖延至此般時刻,少仆辦事還真是令人放心。”
被戳中痛點的步睢面色有些難看,不欲與對方再掰扯下去,他嘴角扯了扯,随即轉移話題道:“……爾密潛至此……難道就是來定我之罪的麼?”
“自然不是,”經他這麼一提醒,那士人這才收回放在步睢身上的那道令人如芒在背的視線,步入正題道:“三十匹白馬,現在何處?”
“……咳咳……在我采邑中。”步睢幹裂的嘴唇蠕動幾下,氣若遊絲地說。
士人皺了下眉,問:“如何運出?”
步睢吐出幾口濁氣,而後才不疾不徐道:“……采邑内盡是我的私臣……咳咳……如今國君還未下令封鎖……爾可協助我返回采邑,如此自可秘密逃出虞國……”
士人居高臨下地看着腳下這個被打得話都說不利索的人,分明被人碾碎進塵土裡,卻還有這般強烈的求生欲,還真是……
“少仆真是惜命,若我不要這三十匹馬,少仆又該如何自處呢?”他故意逗弄說道。
步睢聞言,無畏地輕笑了幾聲,而後将視線聚焦在對方身上,陰恻恻道:“……你大可試試。若你們不救我……那我便将我與你家崔馮大夫密謀之事告予國君……屆時你能否出得了虞國……呵呵……還不一定呢。”
步睢隐匿在陰影之中,當他微微擡首說話時,獄中光線便在他臉上遊移,那雙陰鸷的眼眸也随之在黑暗裡沉浮。
其間目光冰冷,竟像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那士人極力忽略掉因對方凝視而帶來的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涼意,語氣不甚友好地說了句:“少仆之謀,在下歎服。”
繼而又問:“我聽聞公子歸幾日前已入虞國境内,不知少仆可知其下落?”
步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微喘着氣說:“……公子歸乃是你梁國國君之子……你家國君不知……我又怎會知曉?”
“這可不一定。”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公子歸密謀篡位,我家國君對其深惡痛絕,欲殺此逆子,奈何有人助他私逃出國,至今尋不到蹤迹——倘若少仆有消息,可要告知我們才是。”
步睢聞言不禁冷嗤一聲,故意拖長語調道:“……是國君深惡痛絕,還是你家主人深惡痛絕……”
“你!”見真相就這般被對方輕易點破,那士人頓時有些惱羞成怒。
步睢借此安撫道:“何必動怒……你家主人若想謀反……恐怕還差這三十匹良馬吧……你若救我出去……我自會投奔于你家主人門下……莫說是馬匹……連錢财我都能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