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乒乓脆響,那柄镌着燭火明世的刀連刀帶鞘一齊被丢出了窗外,楚明修略一思考,又把自己的佩刀也解下丢了出去,這才有餘裕地擦了下臉上毀容的三道血痕,欲哭無淚地回身看向那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的掌燈人。他實在是不明白,清早還哄得好好的小兔子怎麼又一覺醒來就變成一哭二鬧三上吊(沒有哭)撓人還專挑臉撓的小野貓了。
“掌燈人,事情既都已發生了,我們就平心靜氣一點,有話好說好不好?”他一臉苦悶地将手輕輕搭上了姜啟的肩頭,那處可怖的砍傷已經被他掙裂開了,正透過紗布往外滲着血,“第一次是迫不得已,第二次我以為我們是心意相通了,才動的手,我知道此舉是有些莽撞了,你生我氣、打我、罵我,我都認了,别作踐自己就行,好不好?”
說完這些,他便伸手在掌燈人憤怒的注視下抽出了塞在他嘴中防止他咬舌自盡的手帕,好在對方算是聽進去了點他的話,沒有再一口咬下去了,而是漲紅了臉破口大罵,把一輩子(其實隻有五年)的罵人儲備量都用上了:
“楚譽之——!你這個卑鄙無恥、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小人、惡徒!就算我當真有意交心于你,你又可知侵害鬼燭台之人與侵害朝廷命官同罪?!如此肆意妄為,就不怕被拉去斬首示衆嗎?!”
雖然罵的狠厲,但姜啟倒不是說對楚明修有多反感,隻是一時還無法接受自己已經失了清白、連失兩次,還是失給了同性這一太超出他認識範圍的事實。自以為罵得夠兇了,能讓那色膽包天的惡徒感到羞愧了,可惜那不見棺材不落淚,斷章取義一流的登徒子滿腦想的還是:
“他喊我譽之、他說他有意交心于我、他還關心我——他就是心裡有我還不好意思承認!”
大抵是五年的封心鎖愛實是給這人憋壞了,平日裡缜密、克制的心思毀得一塌糊塗。别提姜啟的話一聽就是在洩憤撐面子,就算對方現在直言讓他滾出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他也隻會理解為對方在說氣話。
他現在隻想把這人哄好留在自己身邊,為此哪怕像個惡徒一樣不擇手段。
“我楚譽之做事敢作敢當,掌燈人若心裡有氣,拉我去千刀萬剮我都認罪。”楚明修的語氣深沉平緩,姜啟以為他是悔改了,偏過頭去裡他,望進那雙烏黑的眸中時,心裡卻猛地一滞——
“我不怕你的規矩,掌燈人,我隻怕你不要我,姜啟。”
“就算要我斬首示衆,也能不能求你來當那劊子手?”
敬重、感傷、憂慮,期盼……那複雜的眼神中熔鑄着無數情感,讓姜啟無從分辨的同時還有幾分心悸:他隐約記得自己另在何處,也曾見過這樣的眼神……
“你說過要在你燭火所明之世中為我留一席焰心之地,待你罵完了、打完了,可否請你兌現諾言呢?”
姜啟猛地瞪大了雙眼,不是因為那個他并未覺得有何不妥的諾言,而是他想起了那眼神的出處——梅村段家的大小姐段錦瑟,在送他們出村那日,也對自己露出過那種眼神!
掌燈人腦中那塊不開竅的地方忽然如遭了一記驚雷,轟的一聲,通了。他的思路漸漸明晰,臉上卻幾乎挂不住了,顫着聲問道:“你、您……莫、莫非是心悅于在下……?那、那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心悅……???”
“不然呢?”楚明修先是奇怪地反問了一句,随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将他掰過來摁住他的雙肩,這麼久來頭一次怒目瞪向了姜啟,一開口,喉間便擠出一聲冷哼,竟是硬生生氣笑了出來:“我與你訴了半天衷腸,你卻從始至終隻以為我要和你拜靶子稱兄道弟?!姜啟,你是塊木頭嗎?!”
接下來的話他幾乎是用吼的了,昔日淡然自若,處世不驚的模樣早被那塊木頭氣得蕩然無存,還沒七竅生煙已經很對得起自己從前的形象了:“你要我說得多直白才聽得懂,呆子?!我楚明修、楚譽之,喜歡你,想掏心掏肺地對你好,想把你綁回遙依山,一輩子捆在我身邊哪兒也不準去,眼中隻準有我一個人,按着你的腦袋也要把夫妻對拜給拜下去,再把你擡進洞房——現在聽明白了沒有?!”
姜啟被他那番土匪發言激得羞憤不已,可一時又不敢反駁什麼。就算他是塊木頭,此刻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人家是真心實意地與自己表明了心意,雖然不知道他何德何能,但對方是真的喜歡上了他這塊木頭。然而自己……不答應都算好說,關鍵是,他回應了,卻是從根本上會錯了人家的意思!
覆水難收,偏偏又澆的是一汪希冀,饒是他都能理解楚明修為何憤然至此地步。
他被那雙黑眸中從未出現過的明顯怒意盯得有些喘不過氣,心中也隐隐愧疚不安起來:雖然失身吃虧的好像是自己,但對方動了真情,似乎更加難過一點。
他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突然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可,你曾經不是說過,信不了我嗎?”
他說這話時,自己都沒察覺到心底升起的一點淡淡的不悅:你不信我,談何愛我?又叫我如何對你放開心扉?
楚明修被他問的一愣,仿佛被迎面潑了一盆涼水,神情慢慢冷靜下來,帶了絲不易察覺的恍惚。他想告訴他,自己心裡已經沒有“信”這個字了、他是自己跨越了“無信”的鴻溝,也要奮不顧身去追逐的情與愛,但終究沒能說出口,隻能将這份複雜的情感化作一聲歎息、一句謊言,和一個輕柔的擁抱之中:
“我信你,姜啟。”
掌燈人不善于分辯謊言,但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輕飄飄地拂過,卻沉甸甸地壓上了心頭。
“不求你非接受我不可,隻求你别離開我,好不好?”楚明修攬着那僵硬着不敢動彈的人,感覺有些心累。深情的話一波一波地送出去,好像都撞在了銅牆鐵壁上,然而就算隻能聽聲響,他還是會義無反顧地自上撞。
是因為帶上了那個人的影子,就注定會成為他無法回避的甜蜜毒藥嗎?
“待在我身邊,我能等你一輩子,不逼你回應。你不同意,我也不會再碰你……但你若是敢跑——”
他壓低了聲線,語氣裡帶上了濃濃的威脅意味:
“就别怪我用土匪規矩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