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晨第一次見魏乙甯。今天她針織帽、中款羽絨服,除了鞋子白色,其他全黑,再有她長相英氣,直到聽她開口才敢确認這就是雯錦的姐姐。禮貌地打招呼,解釋沒有大礙,休養休養能恢複。
而另一邊的喬之海被醫生摸出腎結石。之後劉靜歌情侶去吃飯,喬之海正給家長打電話,聽見李靜要帶妹妹一起走,哀求李靜陪他。李靜也沒胃口吃飯,要妹妹跟着劉靜歌,自己陪喬之海繼續檢查。
明天計劃泡溫泉,但過了退票時間。孔雯錦和朋友商量别因為這件意外耽誤所有人的行程。劉靜歌打算找客服軟磨硬泡把票錢要回來。
聽完耐心的解釋,看過暧昧的眼神。孔雯錦主動說:“一晨哥哥,謝謝你。我回去了。”拽了魏乙甯的袖子,“背我。”
走廊裡醫生護士匆匆而過。等走廊又空出,馮一晨蹲下:“姐姐,我來吧。女生不如男生強壯,也不方便。”
然而,孔雯錦漠然:“誰說的?”
難得喜歡的女孩經曆這麼多今天開始對自己和顔悅色,馮一晨自以為看到了曙光,豈料這句話的冰冷程度又給了他當頭一棒。果然,孔雯錦眼裡滿滿的厭煩。
電梯寂若無人。
電梯門打開,魏乙甯背着孔雯錦走出,雖不如馮一晨步履穩健,卻同樣溫暖。兩個人都穿的羽絨服,覺察孔雯錦在向下滑,又把她向上提了提:“沒碰到你的傷吧?”
孔雯錦趴在她背上摟着她脖子,有些出神,聽到問話,眼睛睜得圓圓的:“什麼?”随即回過神,“沒有。你好多年沒這樣背過我了。”
“這麼大了還想讓人背?”
“又沒想别人背。你不罵我嗎?”
“為什麼罵你?”
“給你添麻煩了。爸爸就讨厭有人給他添麻煩。”
魏乙甯笑:“不是故意受傷别想那麼多。我很榮幸能成為你第一個願意求助的人。”
“哥。”孔雯錦把臉向她耳朵邊靠了靠,依偎着,“你真好。”
“馮一晨這孩子聲音挺好聽的。”
“沒你好聽。”
走到車子旁邊,自動識别鑰匙,魏乙甯一拉車門,開了。
發現車子變得高端,明顯價格不菲,孔雯錦警惕:“誰的車?”
“單位一個,姐姐的。接到你電話來不及找車,先,借了這個姐姐,她姓周。”
孔雯錦直覺認定車主和魏乙甯關系非同尋常,又罕見聽斷斷續續的介紹,憋了一天的委屈開了閘。剛被放進後排,眼淚奪眶而出。
坐上主駕系好安全帶,随便看了車内後視鏡,車頂燈自動熄滅。魏乙甯半天才說:“後排有紙。”開了暖氣,“如果疼的話再噴些藥,回家給你熱敷,化化瘀。冬天冷,臉也最好别受風。車主周姐因為你才借車給我,她看你照片覺得你跟她年輕時很像,合她眼緣,所以比較喜歡你。她對我,也是長輩對小輩的關懷。”
車輛駛出醫院。孔雯錦拿過後排座位上的一個抱枕抱在懷裡,嘤嘤嘀咕:“嗯。我又沒說話。”
到家很晚,孔靈靈還沒睡,聽說小女兒受傷,上班也心神不甯。一見大女兒背着小女兒開門,趕緊上前扶着,先心疼老二的傷,又心疼老大的疲憊,親自給孔雯錦熱敷按摩,接了後續。
魏乙甯沒再管,也沒想着補晚飯,洗漱後直接上床睡覺。明天有大任務。
第二天,公安局一間辦公室。
“那個年代的研究生很厲害,可能雯錦聰明遺傳她。”
張毅恒停下文件查找:“不是,聰明能被拐賣?最後跑了把孩子撇下了?”
“她剛考上研究生那年村裡人嫉妒,說送她去省城,在途中把不認路的她帶到一個山村。等她意識到不對勁,幾個壯漢押住了她。雯錦爸爸精神有問題,但長得帥。傻,沒錢,有個無賴爹,村裡都不願意把姑娘嫁給他。其中一個壯漢是雯錦爸爸的表哥,讓雯錦的爺爺買下來做媳婦。雯錦爺爺不願意,但雯錦爸爸要這個媳婦,撒潑打滾定了下來。再後來,雯錦出生了。雯錦出生不久,她媽媽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溜走。從被拐賣到生下雯錦隻有一年左右。出來就報案,沒找到證據,走個過場不了了之。”
“你從哪兒知道的?”
“單位新來的一個領導,是雯錦的親生母親。”
“什麼?”張毅恒聲音大到自己都吓了一跳,又控制音量,“真的假的,你别诓我。寫小說呢吧你?”
魏乙甯拿出手機,翻出周麗娜的照片,又翻下一張孔雯錦的照片對比。
張毅恒呆若木雞,放大照片:“真有點像,尤其眼睛,複制粘貼的一樣,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像的母女。老魏你撿來的吧?你跟你媽都沒她像她媽。”
“你跟你爸像嗎?”
“不像啊!”
“那就好好說話别人身攻擊。”
“行行。無巧不成書啊,肥皂劇都不敢這麼演,你居然跟她親媽在一個單位,乖乖!兜兜轉轉一圈又回來了。母女倆緣分未盡啊,世界這麼大還是遇見你?雯錦她爹基因這麼差,閨女一點沒遺傳他。你揪頭發驗DNA沒?”
“即使她們并非母女,人口拐賣已定事實。周姐剛從S城調來,大約記得當年沒出省。所以可能那群人販子、雯錦的老家都在本省。你查查這些情況是否屬實,是否真有人販子在周邊猖狂逍遙法外。”
“放心,我這公安不是白當的。反正我心裡你比我更适合這個職業。”說着立正敬禮,“32集團軍步兵營七連九排上等兵張毅恒,向通信團魏乙甯緻敬!”
魏乙甯也立正敬禮,笑:“神經。”
“我還是不信,鬧着玩似的。那阿姨調下來幹嘛?你們單位要搞大動作?”
“不清楚。線穿不上。雯錦爸爸不對。”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這件事我暗中調查。有情況立馬告訴你。”
休養傷勢期間,隻要孔靈靈在家,總變着法兒給孔雯錦做飯。魏乙甯玩笑說媽媽以前都沒有這樣對過自己,惹得那母女兩個一個嗔怪,一個感動。
晚上洗完熱水澡舒舒服服躺床上,發現周麗娜更新朋友圈轉發了一篇文章。魏乙甯閱讀點分享,看着孔雯錦的小狗頭像,手指頓在半空,最終選擇發送。
不一會兒門被敲響。果然,孔雯錦一瘸一拐扶着牆,随手關門,不客氣地蹦床邊坐下,将手機往床上一甩,問:“發這個什麼意思?”
“看完了?”魏乙甯慵懶向後躺下。
“你是不是,想居心叵測算計我?”孔雯錦的眉毛擰成一團。
魏乙甯側躺着用手支起臉:“我在你心裡那麼壞?”
孔雯錦抱臂:“對。壞透了。你總這樣,有話不直接說,拐彎抹角。我還經常傻乎乎的信了你,心甘情願做你的小白鼠小白兔。”
“你麼?你更像炮仗,一點就炸。”
“你!”孔雯錦不滿地瞪眼,“我在外面都是噎人的那個,一回來就被你欺負。你為老不尊。”
魏乙甯坐好:“那篇故事有感觸嗎?”
床頭櫃亮着一盞暖黃色的燈,屋裡暖氣很足。孔雯錦穿的珊瑚絨睡衣,見對方隻穿了米白色秋衣,索性把床頭疊得像方塊一樣的被子展開,披在兩個人身上。
“幹嘛?”
“冷!你不是問我感觸?我有好多,怕說太長越來越冷,不如被子裡暖和。我下午也洗澡了,可幹淨了,還香香的。”孔雯錦心滿意足挨着順便摟了她的腰。
“壞透了。”魏乙甯故意搖搖頭。
孔雯錦“哼”了一聲:“小心眼。你繼續說吧。”
“該你說了。”
“沒什麼好說的。那叫道德綁架。憑什麼他們把孩子遺棄等孩子長大發達了就得認祖歸宗?不願意回去還被罵不孝?養父母付出那麼多沒人在意嗎?如果這孩子隻是普普通通的人,她親生父母還會上趕着認她嗎?沒有盡一點做父母的責任怎麼好意思向别人求助。”
“嗯。如果是你,你也不會原諒麼?即使,你的親生母親還活着。”
孔雯錦愣住,也松了手坐正,斬釘截鐵:“不會。我誰也不原諒。如果她活着,為什麼不來找我?隻能說明我的存在對她而言無關緊要,甚至讓她讨厭。我很早就懷疑我娘不是阿婆說的死了,也記得阿公經常罵我娘,罵的什麼我不記得,而且阿婆說她死了,所以自我保護選擇性忘記。我曾夢見她是個很漂亮很優秀的人。她意外到了王家,被迫生下我,後來任務完成……不對,沒有生男孩不可能任務完成。不是被人救就是自己跑了對不對?所以她才毫不留戀。人性趨利避害,他們都不想要我我理解。我不該降生在這個世界。對阿娘來說,我的存在是她一生中抹不掉的污點,是她的陰影她的夢魇。對阿爹來說,他隻想要個女人給他生兒子。阿娘跑了,不屬于他,我不是男孩,也不屬于他。我們三個彼此沒有感情沒有羁絆,也從來沒有别人以為的血脈召喚。天各一方互不打擾,是我們彼此之間最好的結局。”
她越說越平靜,似乎在講别人的事,那些令人難過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變得十分無所謂。如果不是孔雯錦眼角劃落的淚,魏乙甯真的以為,她無所謂。
這孩子,像自己帶出來的。
感覺有個小腦袋靠上了肩膀,魏乙甯沒有躲避,甚至有些懷念。
閉眼靠着心上人肩膀的孔雯錦,努力勸自己不難過。如果那個總隐約在自己腦海裡、模糊在自己想象中的母親,真實出現在生命裡,也許,并不會讓人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