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今天你有口福了。”
宋如常掀起鶴氅一邊徒勞地扇了扇風,能支持到胡蝶如此,已是他的極限。
手中剛拿起一條鑲寶石水獺卧兔兒的胡蝶兩隻眼睛亮晶晶,壓根兒沒聽進去他的差使,捧着毛茸茸的物件兒熱切地跟他打起商量:“再戴個這個吧?”
“我是去親王府,不是流放……”
瞧着他幹勁十足的模樣,宋如常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麼要說想要大雪人做禮物。
“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他急不可待,額上真真切切地冒出了兩滴汗,索性卷了袖子自食其力地轉起輪子向大門走。
“我不去。我給你做雪人。”
胡蝶屹立不動,繼續玩着手裡的卧兔兒,轟道:“你和他去,給我帶吃的。”
殿外趙寒慶提着手爐候在院裡,隔了殿門口十步有餘。
宋如常滿意他的自知之明,已經有了一些形狀的雪塊,登時覺得天寬地闊,萬事順願,絞手問道:“老大什麼時候出的府來着?”
“午前。”
趙寒慶箭步上前,穩穩扶上輪椅,回答迅速,似一無所知。
但他又怎麼會真的全然不知?來往的書信,不敢現于旁人的私會……他裝的無知,宋如常也不願拆穿。
老大那裡一直有人在宮内盯梢,确實從未見過趙寒慶的影子。
所以這樣一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隻是作為被提早趕出皇宮的一個賠償嗎?
宋如常無暇顧及這些,他所有的消息來源,都源自于宋如兕。宋如兕說沒有,他哪裡還有在思考的餘地。
前往賢親王府的路上,宋如常挑開簾子,浏覽路邊景色。他無言看着,嘴角笑容清淺,他極少露出這樣柔情的一面。這是一種即将撷取勝利果實的所帶來的無法掩飾的喜悅,令他過去努力僞裝的冷淡與孤傲一蕩而盡,顯露出比實際年紀還要粗俗可笑的心态。
這裡,還有這裡。轎子裡隻有他一個人,因此他笑的無遮無攔,放肆恣意。他看到老二的府邸門匾一晃而過,忍不住為它編排最後的結局。
老二曾在除夕夜提及他的母妃,言語間的輕慢銘刻于心,當初能忍,今日卻是不能了。
報仇之日已在眼前,觸手可及。過往種種如走馬燈一般一幕幕閃過,讓人看花了眼。
宋如常不止記得老二于細枝末節的高傲輕視,宋如蘅對他一次一次許下的承諾,給予他的溫情與關懷,他一樣銘刻于心。
可能是因為這步棋終于走到盡頭,難免感傷。被抱下軟轎時,宋如常的眼角竟然有一些濕潤。
雪日路滑難走,王府門前已經等了幾位侍女,看見他們緩緩行來,立刻疾步上前從旁協助。
宋如常哪裡見過這陣勢,趕緊裝困擦了眼裡兩滴沒出息的眼淚,道:“怎麼突然這樣。”
“王爺擔心雪地上不好走,特讓奴婢們在此等待。”
領路的侍女聞聲轉身,行了一個屈膝禮,答道。
“那三哥該親自來門前馱我。”
宋如常環顧四周,被這夾道相送但是實際上還是隻有身後趙寒慶一人發力的情狀逗樂了,随後問道:“三哥呢?和二哥在一起嗎?”
“王爺在松雪台,備好了酒肉等殿下相聚呢!”
一邊的伶俐丫頭搶答,扭過臉沖着宋如常燦爛一笑:“安親王今日不在。”
那看來連最後一次體面的相見也不複存在了。對于這種不曾設想過的故事走向,宋如常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态去面對。
沿途玉瘦香濃,擡頭,人影綽約中依稀可見朵朵白梅綻放枝頭,淩風不懼。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宋如常沉浸此景,情不自禁。說罷,方回憶起自己院中凋零的桃花樹,不由自嘲一笑。
他的母親,是不是也同太液池旁的桃花一般,春日裡獨立于常青松柏之外唯一的豔紅,冬日中最為遜色的枯枝落葉,永遠的不合時宜呢?
就算沒有人向他說明,他也能猜到,小花園裡的桃花樹為誰而種。情深時可以破例允許愛人鐘意的顔色盛開,破裂時連彼此的鍊接血脈都覺得肮髒刺眼。
究竟是世間情愛走向終将如此,還是帝王之心分外無情?
輪椅上的少年攢眉蹙額,不勝怨恨。
負手而立的宋如蘅與之遙遙相對,出聲呼喚:”如常!”
隻一聲,便見愁雲消散,應和的笑容如明媚春光燦爛絢麗:“三哥好興緻。”
宋如常提起嘴角,笑意盈盈,觸景傷情的凄怨之苦一掃而空。
觀察細緻的宋如蘅一面驚歎于他的變臉之快,一面漾着笑下去台階,熱情相迎: “上次聽你說要靠林下月光望梅止渴,解一解「雪瘾」實在可憐,這不,今日這雪一下,我馬上就差人支了架子烤起鹿肉,燙酒等你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