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時候，我們隻是靜靜坐在一起，擡頭看着它。我們似乎見過月亮的各種形态，陰晴圓缺、明暗交織或遠或近。每天的月亮都不盡相同，生活也被劃分成無數個不規則圖形，每一個都是一種不同的際遇。

宋之珩曾告訴過我，他在我們分開那幾年裡，最愛的就是望月。從古至今，文人墨客總會賦予月亮許多不同的含義，但其中大多數都和思念有關，有些無法言說的話，有些郵寄不到的想念都可以暫時交付給月亮，哪怕是相隔遙遠，擡起頭也能看見同一個月亮。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初讀《水調歌頭》的時候，我偏愛這句詩。

那時爸爸媽媽經常不在家，我和宋之珩總會爬上閣樓，透過閣樓的玻璃窗向外望，并不急着開燈，隻是想借一縷月光照亮黑夜。

而月亮似乎從不吝啬将光芒分給人間，穿過窗格的清光在木質地闆上投射下好看的陰影，閣樓裡的世界似乎也變成了愛麗絲夢遊的仙境，帶着一種奇異的美。

我和宋之珩順勢躺在柔軟的地毯上，閉上眼睛聆聽夜晚的聲音，雖然很靜，但仔細聽來還是能夠分辨出風的聲音，就好像是神明賜予的晚安曲。我們常常枕着手臂躺在閣樓裡，一睡就是一整夜，雖然有時候早上起來就中招感冒了，但是觀月的快樂似乎又足以抵消這些看似不幸的存在。

後來再和他一起看月亮的時候，我們的身份已經發生了些許改變，從青梅竹馬的家人，變成了執手相依的戀人。

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當我們靠近對方時，總會不可避免地心跳加速。而那些寫在臉上的紅暈總是第一個出賣心迹的存在。

但我沒有告訴宋之珩，其實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我有時會想，這樣的感覺能否用什麼方式留住？它總是來得毫無規律，不知道會在何時出現，但指尖相碰的瞬間，眼神交錯的瞬間，心跳的頻率分明開始紊亂。

不知是月亮被施了魔法，還是宋之珩對我施了魔法。

但有個問題的答案毫無懸念，我喜歡月亮，更喜歡宋之珩。

我們最終還是敲定了一起在這個春天來一場非典型意義上的“私奔”

手機、 ipad這類的通訊工具都被我們丢在了家裡，除卻足夠購買來回公交和地鐵的零錢，其他瑣碎物件也一概沒有攜帶，我隻是想要擁有一天，可以抛卻一切紛雜，和他一起回歸到最原始的戀愛本身。

古時候人們沒有電子設備，沒有互聯網，那時候兩個人相知相許，情到濃時總喜歡相約同遊，寄情山水。我想體驗的正是這樣的一種氛圍，可以無拘無束觀景賞花，同山間清風明月相伴，心悅之人就在身側。

其實我也曾設想過，如果我和宋之珩生活在古時候會是怎樣的身份，又會發生怎樣的際遇。也許他會是傳說中那種武功蓋世，獨步天下的大俠，而我大概會是同他朝夕相伴的師門小友，我們會在下山曆練的時候盡最大能力幫助窮苦的人，揚少年之志，任意氣風發。

“你在想什麼呢？”

宋之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這才從天馬行空的思緒之中回過神來。此刻我們正坐在通往郊外小鎮的公交車上，沿途的風景逐漸從高樓林立過渡到了樹木繁茂，從喧鬧慢慢變得安靜。風偷偷從車窗的縫隙中溜進來，輕輕吹起我和宋之珩額前的碎發，交織在一起。

我沒有直接回答宋之珩的問題，而是将話題延伸到了另一個層面。

“開心嗎？”

“特别特别開心。”

“我也是。”

我們兩個相視一笑，像孩子一樣把所有情緒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來。臉上洋溢着的笑容，十指緊扣的心動，所有和這場突如其來的私奔有關的一切似乎都構成了足夠讓我們開心的理由。

沒有任何外界因素影響的情況下，現在我們的世界裡，隻有彼此。

下了車之後，沿着石子鋪砌的小路一直走下去，不去想前方是哪裡，也不必拘束究竟要到達怎樣的目的地，我們随心遊玩，用雙眼充當相機，記錄下所有美好的瞬間。

小鎮的風土人情依舊保留着最原始的模樣，這裡的居民也都格外淳樸。比如小路邊賣山果的大爺看到我和宋之珩時，一定要塞幾個又大又甜的果子給我們，他說鎮上很久沒有來過像我們這樣般配的年輕人了。

大爺的話說得真誠而直白，倒叫人有些不好意思。我看向宋之珩時，從他的臉頰上看到了熟悉的紅暈，我想，現在的我大概也是這般模樣。

宋之珩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頭發，對着大爺連連道謝後，拉着我迅速離開，動作裡帶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被逗笑：“這裡的老人家好像都很熱情啊。”

宋之珩胡亂點點頭，卻始終沒有松開我的手。

雖然在一起已經許久，但他在人前害羞的樣子似乎并沒有發生多大改變，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在各個地方總能獨樹一幟的宋之珩和我眼前這個喜歡臉紅的少年應當是有兩個靈魂的，否則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差呢？

不過，我卻樂在其中。正是因為有了反差，才會讓我看到他可愛的一面，讓我知道，在他這裡，我和别人是不一樣的。

“私奔”的這一天，似乎比預想中結束得還要早，确切來說，是在我的記憶裡太過短暫。我總覺得還有很多事都還沒來得及做，就已經看到了夕陽西下。

“末班車是晚上七點三十分，現在，我們或許還有機會吃個晚飯。”

宋之珩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這是唯一一個被我們允許帶來一起私奔的電子産物。

于是，我在河邊靜坐着，看着宋之珩熟練地抓來了幾條肥美的大魚，然後和我一起坐在石頭上。我們的腳邊是一刻鐘前我去林子裡拾來的樹枝，聽說用這些燒火效果還算不錯。

作為一名優秀的小廚師，宋之珩的野外生存技能也點滿，所以沒過多大一會兒，我們就吃上了熱乎乎的烤魚。不得不說，比起之前那幾次我差點把廚房掀翻了的做飯經曆，宋之珩烤魚的水平屬實是非常不錯的。

“我覺得，以後我們老了，說不定可以考慮在這裡支個攤，專門賣烤魚。”

宋之珩笑了：“啊，我還是更願意烤給你吃。”

他的話落在心上，又像是投下了一枚石子，驚起了陣陣漣漪，心跳頻率再次被打亂了陣腳。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會忘記許多瑣碎的事情，整個世界隻有一個他。

而有他在時，我總會覺得一生時間太過短暫，寫不完所有的深情。

搭乘末班車返回市區的時候，天色已經慢慢暗了下來。最初提及的那些想法基本上都一起完成了，當然，那些沒有說出口的就另當别論了。唯有一件事，還沒來得及去做，旅程就走到了尾聲。

我們還沒有一起看月亮。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一直在想這件事，連車到站了也沒有意識到。還是宋之珩的呼喚才将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我們沒有選擇搭乘地鐵回家，而是沿着人行道靜靜地走着，走到夜幕深深，天際全然被墨色覆蓋。

走到距離我們家最後一個街口的時候，宋之珩突然問我，想不想讓今天過得更快樂一點。我有點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半蹲下身子，一下背起了我快步走了起來。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驚呼一聲後隻好緊緊摟住他。宋之珩背着我在路燈下慢慢地走着，他走得很穩，路燈将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風吹來了春日花香以及他身上皂角和太陽的氣息。

月亮終于穿過雲層露出了全貌。

今夜月光很亮。

我和宋之珩一路踏着月色走着，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家，地上是合二為一的影子，而頭頂，是我們心心念念的月亮。

周遭似乎變得很安靜，我又一次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就像是被镌刻在神經末梢的某個抹不掉的基因，這一刻我發現，原來，心動真的可以擁有留聲機，它住在我的心中，每當我向着宋之珩靠近，留聲機就會自動循環播放。

我想，這大抵是我們所能擁有的最浪漫的存在。

就像宋之珩之前說過的那樣，他說，我是他的月亮。

而現在，我恰才明白。

——人間的月亮在天上，而我的月亮，在身邊。

夢醒時分，我伸手摸到了桌子上的手機，亮度是适應白天的，放在晚上就格外刺眼，我悄悄地把聲音和亮度都拉到最低，然後進入微信點開了置頂聯系人。

最新一條消息還是那天早上互發的早安，我盯着那隻玻尿酸鴨子緩緩地笑出聲，誰知胸腔隐隐震動，劇烈的痛感襲來，我疼得直抽氣，這下老實地抿着嘴笑，點開一個表情包發過去。

那是一隻褐色的小熊，眼睛小小的像芝麻點，鼻子卻有四隻眼睛那麼大。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