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三周後,程澈的出院申請終獲醫生批準。程雲羨迅速辦妥了所有手續,當天上午,三人輕裝上陣,離開了醫院。
“爸,趙老師通知說不用急着回學校,我可以在家休息一天,如果一切正常,明天再回學校。”程澈拿着手機說。
“好,那我明天開車送你。你現在想吃點什麼嗎?”程雲羨邊問邊看向後視鏡。
程澈搖了搖頭。
“那我們回家,我給你們做頓飯怎麼樣?”程雲羨提議,同時轉頭望向副駕駛的蘇葉瑩,得到她的默許後便安靜地開車。
進入五月後,加維市總是下雨。
吃過午飯,外面的天色漸暗,細雨再次綿綿而下,雨滴輕敲玻璃,彙聚成細流,緩緩滑落至窗沿。
程澈靜坐書桌前,筆下雖在解題,思緒卻飄回了與宋之珩共度的某個雨天,他們一起窩在家裡煮茶。此情此景,不由得有些觸景生情,可到底有些捱不住思念,程澈計算了一下他在醫院治療的時間,撥了一通電話過去。
手機中傳來了熟悉的鈴聲,程澈放下筆,試圖平息自己難以抑制的心跳,至少讓它不那麼明顯地被宋之珩察覺。
然而,接聽電話的并非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阿姨?”他愣了愣,輕聲問道。
那邊嗯了一聲,吳今禾的聲音緩緩傳來:“小珩那邊沒法拿手機,我看來電人是你所以就接了。小澈,你有什麼能對我說或者需要我轉達給小珩的嗎?如果有的話,我後天去見他時會幫你轉告他。”
興許是想到兩人間的關系,吳今禾細心地添了幾句:“如果你打算當面跟他說,倒還有個機會。小珩三周後可能會回來一趟,他月初計劃去兩個地方玩,到時候我也會在場。那時候你再告訴他你這些天你想說的話,好不好?”
說到這裡,她又笑了一下:“隻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等這麼久。”
幾句話在空氣中飄蕩,如同一滴墨滴入清水中,緩緩擴散開,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程澈沉思片刻後,決定相信自己能夠等待,于是答應了下來。
“其實如果可以我也想帶你去看小珩的,但現在趕上分班,臨近六月學業正忙,你又要住校,探視一周僅有兩次機會,而且小珩那邊的治療時間也不固定,所以我希望你還是先把學業放在首位最好。”
吳今禾的一番話周全地涵蓋了所有方面,程澈原本打算提議利用這兩天時間去醫院探望宋之珩,但此刻他被說服得隻能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我知道了,謝謝阿姨。”
“好了好了,咱們都跟一家人似的說什麼謝謝呀,今天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電話那頭傳來細微的聲響,似乎是在翻動紙張或是整理東西的動靜,聽起來像是試卷和報紙的摩挲聲。
程澈輕嗯了一聲,回答:“一切都好,明天就返校了,阿姨你和叔叔最近怎麼樣?”
“嗨,還是那樣呗。我這邊還好,銀行去不去沒什麼大問題,但你叔叔不行,整天忙裡忙外的,兩天不見人影,電話也少。不過我們習慣了,就是小珩不在家,家裡冷清了不少,湯圓就偶爾叫喚兩聲,小姐也是安安靜靜的。”
“沒什麼事兒,不用擔心我們。”
程澈聞言,心湖微瀾輕起,思緒飄向與宋之珩共度的那個非凡午後。夕陽灑下醉人餘晖,微風徐來,無絲毫燥熱,恰恰定格了他們之間唯一一次深刻而純粹的約會。那份溫暖與珍貴,至今仍曆曆在目。
在住院的這三周裡,夕陽并未從他的視線中缺席。相反,那三次難得的觀賞機會,他都一一珍惜,但與那天同生的那份快樂卻沒有随那三次夕陽趕來。
那時的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穿過窗戶,見證着空空蕩蕩的天幕漸漸被染上绯紅,金色的雲朵悠然漂浮,宛如航行在絢爛海洋上的小舟。
“那就好。”
似乎是猜到這通電話要被挂斷了,程澈突然想起自己那天沒有回答宋之珩的那個問題。
——程澈,你有沒有恨過我?
其實那天他聽到這句話後感覺身體不太對勁了,那一刻,他感受到仿佛有一股物理性的力量在試圖侵蝕他的内心。
他拼盡全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與淡然,但那句話的每一個字、每一處停頓都像是承載了千斤重,讓他幾乎要承受不住。他必須死死抿定雙唇,才能撐持住全身的力氣,不至于在宋之珩面前骨架塌散,全軍覆沒。
可這樣的沉默與空白中的掙紮,卻似乎被對方誤解為了默認,所以程澈從那天後便陷入了無休無止的後悔中。
此刻,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唯一能将那個答案說出來的機會。
“阿姨,請你幫我轉告給宋之珩一句話吧。”
刹那間,萬千思緒如同紛飛的雪花,雜亂無章地飄落在他的腦海中,讓他感到一陣眩暈迷茫。
他試圖抓住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抓不住,更無法找到出口。這種情緒的重壓之下,他的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緊緊扼住,聲音也變得哽咽而沙啞。
“我從來沒有恨過他,一次都沒有。”
-
五月十九日,太陽似乎也偷了個懶,沒有按時上班,程澈跟随程雲羨步入樓下時,天空已是一片陰沉,烏雲密布,與天氣預報中“今日無雨”的預報大相徑庭。
平日裡,從玉榕莊驅車至學校僅需約十五分鐘,但今日因空氣濕度大及路面積水,行程竟拖延至近二十分鐘。待他們匆匆趕到,早讀已即将開始。
恰巧今天周四,趙竹心盯早讀,于是他遲到的三十秒自然而然便被忽略了。
“程澈,今天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記得及時和我請假,你大病初愈不能硬撐着。”趙竹心在教室前門跟他叮囑。
蘇葉瑩沒有将程澈住院的真正原因告訴給趙竹心,原因有二:其一,她認為作為趙竹心班主任,知曉與否并無實質性影響,故無必要告知;其二,此事若外揚可能對宋之珩不利,甚至可能招緻學校處分,她把宋之珩看作親生兒子,自然不願見此情形發生。
昨天她也将這件事告訴給程澈,讓他不要太過驚訝,免得出了纰漏。
程澈聞言微微點頭,随即提及住宿申請之事。趙竹心也正欲提及:“我正要告訴你,學校已經批準了,你被安排在西宿舍504。原本那間宿舍住滿了,但後來有一位同學臨時走讀,因此學校決定讓你住進去。放心,那間宿舍都是本班同學,就是周栩聞、陳仰清和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