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并未在原先的基礎上多要走什麼,哪怕分出來的是不公平的待遇。
村東頭的瓦房是周勁出了大力氣建的,來幫着建房的人情工是周勁夏日酷暑幫人割稻、數九隆冬幫人幹活攢下的,這一股腦全還了,全還在周家頭上了。建好之後沒他的份不說,連一個安穩覺都不讓睡,直接趕了出來,趕去人煙稀少的西頭,讓他從今往後不要進周家的門。
周勁的後娘陳翠蓉背靠河源村的大家族,族長、族紳,都是她親近的人,所以底氣很足。周勁的父親周大成又是個沒骨氣的,陳翠蓉說什麼他做什麼,在這樣的家待着,髒活累活都是你的,還沒人袒護,當然是趁早離開的好。
這場宴席,有緣哥兒的舅舅鄒逸坐鎮,不公可以得到伸張,但周勁沒提,他唯一一個還想争取的,是家中那條骨瘦如柴的狗。
分家時他就讨要過,陳翠蓉不給。說要拿地換,陳翠蓉也不允。她就是不想周勁如願。
喜宴上也沒讨來,陳翠蓉一家單方面吵翻了天,最後是付東緣花了二兩銀子從這個尖酸刻薄的後娘手裡買下的。
這個時代,豬肉才二十文一斤,身上沒二兩肉的二狗哪裡值這麼多錢?
二兩銀子,去牙行,人都買得了。
看是周勁想要,付東緣這錢花得也不心疼,也省得吵了。
昨日結束婚俗從縣城裡回來,将付東緣送到家後,周勁就摸黑把二狗接了過來。
付東緣本以為今天一覺醒來就會看到狗與主人形影不離感情甚笃的畫面,沒想到周勁讨二狗來的妙用是要看着他。他要二狗在自己睡醒之後給他通風報信。
“餓了嗎?我去給你做飯。”扁擔放下,一個籮筐被塞得鼓起了山包,另外一個籮筐隻有半滿,想也知道是沒做完計劃中的事,半路被叫回來的。
付東緣掃了眼,說:“你可以做完事再回來,不用這麼急,我要是餓了會自己找吃的。”
周勁沒回付東緣的話,快步走向水缸,将沾有泥土的外套脫了,丢在一旁,彎腰去水缸舀了兩瓢水将自己的手搓洗幹淨。
今天一天他都不是很安心,回來過很多次,每次回來付東緣都是在睡覺。他看完安心了,到了要割青草的地方,又開始隐隐擔心。午後那回,近處的青葉都被人割了,周勁隻能去了一個遠一些的山嶺。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周勁在擔心中收到了二狗的口信,收了鐮刀擔起籮筐就往回走。
路上,周勁滿腦子都是明天就在自家後頭的山上割吧,不去那麼遠了。
用來漚青肥的青草,好些都是周勁徒手抓與拔的,這就導緻他的指節及指腹沾了許多綠色的汁液。周勁用能将自己搓下一層皮的力氣快速搓動手掌,将這些綠色汁液搓洗幹淨。
洗手時,周勁裡面那件衣服的袖子挽起,手臂的肌肉繃着,露出的線條很好看。
隻是搓得未免太大力了些。
搓完掌心手背倒是不綠了,但這兒紅一塊那兒紅一塊,看着都疼。
手的主人毫不在意,快速洗完,過來勸付東緣:“你要不要進屋去坐會兒?外面要下雨了。”
剛才天上的雲是淡淡的灰白,這會兒已經轉為鉛灰了,空氣潮乎乎的,确實要下雨了。
但付東緣不想回房待着,想去竈房,問:“我能在竈口那坐着嗎?”
生起火來,竈口是最溫暖的,周勁想了一想,同意了。
“水在哪?”付東緣出來就是為了找水,結果推門就被山中的美景震撼到了,忘了這回事。進了生活氣息濃厚的空間,記憶就自動跑回來了。
周勁掀開水鍋的鍋蓋,從木桌上的遮灰布底下取了一個海碗來,探到鍋裡舀了一碗水。水鍋底下的竈膛裡一直有大塊的炭火煨着,這會兒打出來的水還是溫溫熱的,入口剛好。
海碗邊緣有水漬滴下,打濕了周勁的手,他取了一塊幹淨的布,把海碗邊緣的水擦了擦,清爽了,才遞給付東緣。
“謝謝。”付東緣接過,白皙的臉貼向碗沿,覆上唇,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一大海碗的水,付東緣一下一下有節奏地喝,不緊不慢,全喝光了。
他喝水的時候,周勁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盯着付東緣喝水的動作看。腦袋裡想的是,哥兒喝水的動作真好看。不像他,渴極拿起瓢來就是一陣牛飲,衣襟會打濕,袖口也不能看,地上還要留下一灘。
緣哥兒将碗裡的水喝一滴不剩,不僅不會灑,送去東西與接回時,還會跟自己說謝謝。
起初,周勁很不習慣這兩個字,在他們這,沒人有這樣的教養,沒有人說話這麼軟糯。緣哥兒很順口,很自然就說出來了。
這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才會有的教養。
而這個有教養的哥兒昨日嫁給了他,做了他的夫郎。
周勁至今不明白,那麼多青年才俊送上門挑選,好的選擇那麼多,緣哥兒為何選了粗衣粝食目不識丁的自己?
說實話,他自己都不大能瞧得上他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