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
“嘶,對于這方面,我想說你還小。”
作為長輩,維納覺得為這位“涉世尚淺”的侄子解釋詞義,并不算費事。
可令他詫異的是,付涼卻笑了笑:“沒關系。如果你參加或者聽說過任何一次踏上陌生大陸的偉大戰争,那麼你就能明白。當你用火藥轟開某個所謂野蠻的民族大門,帶去以自以為高級的文明時,沒人會高看你。
相反的,就算他們的血肉被烏鴉啃食,骨骼被車輪碾碎,也會以靈魂微小的重量來詛咒你。十年,百年,夜夜如此。”
說着,他放下外觀精緻的茶杯,邊拎出口袋内的懷表邊道:“别用那種眼神看我,這回我可沒提是誰做的。不用擔心,我現在來找你,并不是聽你說一些本就顯而易見的事實,更沒有想破壞你們為了女王而準備的一切。”
維納隻覺得自家侄子寡淡且不近人情的面貌,都在他的“保證”下慈眉善目起來。
“那你來做什麼?喝茶?”
窗外一閃而過的藍色閃電折射在青年手中的指針上,他的五官依然是本來的模樣,隻不過眉頭稍稍緊促。
他像是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又恢複了百年不變的表情:“沒什麼,休息而已。這裡太無聊了。”
維納聳聳肩,提醒:“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已經知道它的去向了對吧?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說,既然無聊,就當是為了家族,早點結束這場鬧劇吧。”
付涼眼睫低垂,安靜坐在燈火通明的會客廳内。他的五官輪廓與維納很相似,但仔細看時,卻能從那黑褐色的瞳仁裡,找到絲獨特的沉穩氣質來。
與今日見到的那個東方人有點相似。
說起來,他幾乎從未留意過那個年輕人。
隻覺得有些眼熟。
又聽亨特說,他是此次星洲最大的那家珠寶商派來的年輕一輩。
年輕一輩?
落九天不是早已經被幾個美國佬捏住了嗎。年輕一輩怎麼還能有東方面孔。
“維納。”付涼喚他,讓他整個人回過神來。
“嗯,啊?什麼維納,叫叔叔……”
接着,他就從那雙眼睛裡瞥見了些不得了的東西。
“你說,曾經随時随地在你身邊的人,有沒有可能在一夜之間被掉包。”
說實話,這個問題使維納駭然。
他想,終于到這一天了嗎?像是瘋狂的異教徒,或者窩在小破閣樓裡自稱科學家的狂人,小艾伯特也因為成天處于謎團中而精神恍惚了?
維納舔了舔下唇,俊美的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來:“啊……你在說什麼呢?看來你真是累了,不然去裡面休息室睡一會兒?”
接着,在收到對方一個“我是認真的”表情後,他收了收笑容,大腦卻仍舊宕機:“掉包?憑心而論,除非那人有個孿生兄弟或者姐妹,否則很難做到。”
“不,我很确定,不是兄弟。”兄弟的話,手上的疤也不可能一模一樣。
“是啊,就算能在普通人面前掉包,在你這裡……似乎很難。我是說,可能你想多了。不過他到底哪裡有問題,讓你覺得那麼一個大活人被換走了。”
“性格,行為,表情,所有……”除了身體,所有。
維納為難極了,他幾乎确定一切隻是他疑心過重:“這些都能改變不是嗎,很正常。”
“不。”付涼像在自言自語:“每個人都由過去構成,就算因為沖擊褪去外殼,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陳舊的影子。”
再說,他的眼神。
那過分明亮,毫無防備暴露出擔憂與惶恐的眼睛。真的有人能僞裝成這種程度嗎。
“那……可能是借屍還魂。”
維納把自己都逗笑了,又不好太過分,轉移話題道:“剛剛不是答應了你兩周時間嗎,等事情一結束,你可以去郊外度假。鄉下風景好,如果你需要的話,甚至還有本地的巫師……”
付涼沒想到自己最後糾結的,竟是一雙眼。他倒是沒覺得自己到了要去找巫師的地步。
徑自起身告别,臨走前還不忘提醒維納:“上船後,你有見過那位大副嗎。如果有空,或許你應該找人把亨特弄過來,他那裡有個不太精彩的鬼故事。我先走了,想清楚了可以來找我。”
維納最怕他留下類似的話離開,卻也無法阻攔,沖着最後背影問道:“你去做什麼?”
“招鬼。”
……
此刻,站在下甲闆樓梯出口處的金發男人,正如一個小時前目送付涼離開時一樣感到不可思議。
特别是看見裡頭率先走出來的男人時,他費解地眨了眨眼。
幾秒後,沒錯,隻差幾步,他那侄子便也露了面。跟在這個東方人身後,毫無怨言的與之保持着“親密”距離。
維納瞬間不得不留意起那個東方人來,視線自當落到那人僵硬的動作與不自然爬上绯紅色的臉上。
唐燭乖乖向他問好,一句:“晚上好,真巧……啊,我是說,在這裡遇見您很意外,維納大人。”
杵在甲闆上,說得颠三倒四。
而他的寶貝侄子,艾伯特甚至埋怨了聲:“還在下雨,維納你擋着通道了。”
“啊,不好意思……”
“沒有沒有,雨不算大……”男人沖他腼腆地笑了笑,轉頭示意背後的青年自己尴尬的處境。
艾伯特面無表情:“淋雨會變得更笨。”
維納僵硬地讓開位置,目送羞愧難當的男人與不可一世的青年走過。
而後他微微睜大了眼,藍色眸子如同點了顆顆星火般,沖撐傘的護衛道。
“艾伯特果然也被掉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