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已經是傍晚。
屋外傳來一陣喧鬧,似乎是其他人做完任務回來了,相熟的同門聚在一起,聊天打鬧,君辭隐約聽到徐元青的聲音,正在和大家講述今天他們遭遇鬼王的經曆。
太虛宗其他人很配合地發出驚訝害怕的聲音。
“不過現在不用怕了。”徐元青道,“君長老說那東西雖然是鬼王,但隻有煉虛初期的實力。比君長老低了兩個境界,要是它還敢來,那必定要它有來無回……”
白天剛在界壁前發誓再也不亂說話,現在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嚣張起來誇誇其談,君辭覺得這徐元青挺有意思。
大概不止他這麼覺得,安靜的房間裡忽然傳出一聲輕笑。
君辭這才想起來,屋裡還有一個燕雲朔。
傍晚光線昏暗,還隔着一層紗帳,床外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隻隐約能看到對面床上坐着一個人。
君辭将床簾掀開,走到屋中央的桌子前,想倒杯水喝。
茶壺是空的,他掐了個引水訣,又點了隻小火苗,先把水燒開了,将茶壺和杯子裡裡外外洗幹淨,從乾坤袋裡挑了一種喜歡的茶葉,重新泡了壺茶水。
茶葉的清香頓時盈滿房間,那粗陋的土陶茶具都顯出了幾分雅趣。
燕雲朔正靠牆坐着,一腿伸直,一腿屈起,單手搭在膝蓋上,見君辭全程一個眼神都沒分過來,當他不存在似的,連洗茶杯都隻洗一個,于是也不說話。
直到君辭将泡好的茶倒入杯中,端起來準備喝,燕雲朔才幽幽開口:“這杯子我喝過了。”
君辭動作一頓。
“不過你又洗了一遍,應該沒關系。”燕雲朔微笑,“喝吧,我不介意。”
君辭心平氣和地呼吸。
心平氣和地将茶杯跺在桌上。
心平氣和地問燕雲朔:“又想打架了是嗎?”
燕雲朔摸上刀柄,沖他挑釁似的一笑。
屋外,徐元青還在和同門聊天,吹噓自己今天雖然被鬼王壓制,但頑強地抵抗住了壓力,沒有給太虛宗丢臉,身後的門“砰”地一聲被撞開,燕雲朔和君辭飛身而出,刀光劍影在衆人眼底一閃,随後緊緊交纏着飛出營地。
衆人安靜了一會兒,随即習以為常:“嗨呀,又打起來啦?”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一人道,“我以為他倆在靈舟上都得打一架來着,能忍到現在已經很有進步了。”
衆人點頭:“有進步啊有進步。”
“但他倆怎麼從一間房裡出來?”隻有一個師姐發現了什麼,“他們住一起啊?”
衆人:“對哦……他們住一起啊?!”
.
兩人從夕陽西下打到月上柳梢。
淨靈之氣雖然折磨靈脈,但對修煉的好處也顯而易見,君辭第一次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修為比燕雲朔高出了那麼一點。
雖然如此,燕雲朔還是很難對付。
所以,當酣暢淋漓地對戰許久,而他真的抓住一個轉瞬即逝的破綻,成功将燕雲朔制于劍下時,多日來一直恹恹的情緒突然間就好轉了許多。
他赢了。
燕雲朔背靠在一棵枯樹上,而他的素塵就擦着他的臉頰釘在樹幹中,凜凜地泛着寒光,怎麼看都是已經将這人逼上絕境的樣子。
君辭很想保持孤高矜傲的氣度,于是抿起唇,努力維持眉眼間的冷意。
但他們隔得實在是很近,燕雲朔擡眼就望進他眸中。
然後笑了一下。
君辭繃着臉:“輸了還好意思笑?”
“不就輸了一局麼,以後赢回來就是。”燕雲朔還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笑都不讓人笑,君公子好大的脾氣。”
君辭盯着他看,試圖從那張臉上找出點挫敗感來,但燕雲朔坦坦蕩蕩地和他對視,眼底還映着素塵劍上的月光,顯得雙眸亮晶晶的。
沒有得到想看到的情緒反饋,君辭覺得自己該失望,或者該乘勝追擊再挑釁幾句,但奇怪的是和燕雲朔對視了半晌,反倒是他先移開了視線。
冷哼一聲:“呵。”
素塵化為一道流光鑽回劍鞘,君辭轉身,準備保持着勝利者的姿态優雅離開,剛邁出一步,燕雲朔卻忽然出聲:“喂。”
君辭腳步停下。
“萬鬼窟的那天晚上,你救我的時候。”燕雲朔思考了一下措辭,“用的真的是鳳尊準備的法器嗎?”
君辭眉心一動。
君辭:“不然呢?還能是什麼?”
燕雲朔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他回想起這段時間的一些細節,總覺得有些不對。
“剛才對戰,你修為漲得很快。”燕雲朔道,“而且你的靈力,和之前有些不一樣。”
經過淨靈之氣浸潤,君辭的靈力比之前更凝實、更純淨,這變化其實很細微,但燕雲朔和君辭作對十多年,對他比對自己都了解,很容易就察覺出了差别。
他從君辭的靈力中,感應到了那天晚上感受過的氣息。
君辭:“那又如何?”
他不知道燕雲朔問這些是想幹什麼。
他體質特殊,鳳懷卿說盡量不要讓别人知道,雖然告訴燕雲朔不會有什麼危險,但他也沒有告訴燕雲朔的義務。
“我師父之前專門叮囑我,讓我讓着你點。不僅因為你救了我,還因為你為了救我犧牲很大。”燕雲朔道,“我本來以為他指的是你受傷昏迷,但現在想想,似乎不止是這個原因。”
君辭:“……誰說是為了救你。”
他那是為了救他自己。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燕雲朔:“所以真的犧牲很大?”
隻否認了半句話。
君辭沉默了一下。
封印提前被破開,一部分淨靈之氣進入靈脈,他每時每刻都要忍受筋脈的發脹刺痛,這是事實。
但他沒真的把這事歸咎于燕雲朔,更不想用所謂的犧牲來挾制誰。
君辭:“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