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有一道道蜿蜒的、好似無數毒蛇沿爬過的痕迹,一時之間他有點茫然,也有點害怕——他實在,想不起來這是怎麼弄成的了,也不知道什麼東西能造成這樣的傷痕。
甯清風雖然強勢陰郁,但從未掐過他的脖子,就算是掐了,也不該是這樣的痕迹……
恐怖的氣息漸漸彌漫。
他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路生白努力甩甩頭,将紛亂的思緒都抛開。
随後視線回到了洗手台,一臉嫌棄地打開鏽迹斑斑、好似萬年沒用過的水龍頭。
随着低沉的咔嚓聲,如同哀鳴的聲音在寂靜的廚房響了起來,渾濁暈黃的水汨汨流了出來。
很髒。
就像是剛從沼澤地中挖出來的水。水中顆粒浮沉,好似一個個無數的病菌在遊動。
擁有潔癖的小少爺感到渾身不适,下意識就想找一些清潔用品,比如香氛、高級洗手液、凝露等等他常用的東西。
但是沒有。
在這個破陋的地下室,有個洗手池就已經是奇迹了。
他對着水龍頭猶豫了很久,也沒能克服心理上的障礙。
就在這時,他感覺脖子上癢癢的,好似有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上來,想要劃破他的肌膚,但又因為撞上屏障而又掉落在了地上。
在一個陰暗的地下室,會是什麼東西,不言而喻。
“啊,蟲子,蟲子——”可憐的小少爺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尖叫,像隻被驚吓的兔子原地蹦得有三尺高,小臉蒼白。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倏地竄到洗手池後面,才敢悄悄地探出來一個頭,看剛剛到底是什麼惡心的蟲子。
蟑螂?蛾子?蜘蛛?
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猙獰可怕、如巨山般張着鉗嘴要将他吞吃入腹的昆蟲。
卻沒想到,竟然是一根白色的羽毛。
地下室一根掉落在地的羽毛,就像是落入了水中的一滴油,格格不入,倍感違和。
他本不該靠近。
但是潔白的、一塵不染的、看一眼就能蕩滌心靈的羽毛,正散發着莫名的誘惑,讓他蠢蠢欲動,想要将它撿起來。
他這麼想,也這麼做了。
他将羽毛拿在了手裡,觀察了一會後,卻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不知道是什麼羽毛,大概……是雞的?”他喃喃自語道。
畢竟塔爾塔洛斯這個地方,也不太可能出現天鵝。
聽到路生白毫無端由的污蔑,一向聖潔的靈燼感覺自己被的權威被冒犯了——它是世人擁戴的六翼熾天使,竟然将它比作雞。
它内心微冷,靈動的光芒從羽翼中飄逸出來,一點一點地落到了路生白與之相碰的手上——淨化之光,能帶領世人脫離凡俗,邁入聖潔的天堂。
接下來,眼前的少年就會因為曾經所犯的罪孽與污穢而長滿罪惡的眼球,最終,成為主的信徒。
它——期待着這一刻!
光點被光芒所掩蓋,路生白根本沒有注意到。但是,他的手上,卻發生了奇怪的動靜。
原本髒污血腥的右手,從抓着羽毛的指尖開始,漸漸地褪去了血漬,露出了原本嫩白軟滑的指節,就好似被什麼淨化了一般。
“嗯?”路生白發出了一聲疑惑,“怎麼突然變幹淨了?”
他将羽毛拿到跟前,仔細地端詳。
終于發現了不對勁——這根羽毛太幹淨了。
他蹲下身體,用食指往地上輕輕一擦,果然發現指腹染上了灰塵——地下室如他所想的,髒得很。
随後他按着潔白的羽毛,往地上狠狠一擦。
靈燼:???
等他再次舉起羽毛時,它卻還是那副一塵不染的模樣,仿佛剛剛被摁在地上狠狠摩擦的不是這根羽毛。
果然,這羽毛,有古怪。
小少爺路生白陷入了沉思。
他動用了自己靈活的腦瓜子仔細思索了一番後,得出了結論——這根羽毛,是自動清潔劑!
他就說呢!“偌大”這麼一個廚房,怎麼找不到任何的香露和洗潔劑,原來是掉地上了。
好耶。
小少爺高興地将羽毛放置在了嘩啦啦流淌的水流下,果然,經過了羽毛縫隙的渾濁污水,瞬間變得幹淨澄澈。
路生白眼前一亮。
“竟然還帶過濾器功能!”
真棒!
很快,路生白就利用羽毛将染血的雙手洗幹淨,同時還在混亂的雜物堆中翻出了一個水盆盛滿了水,嫌棄地用指尖捏着皺成一團髒得都看不出是毛巾的布料扔進了水盆。
然後——将聖潔的羽毛丢了進去。
靈燼:?
靈燼:!
靈燼:啊啊啊啊——
*
偉大的靈燼感到有點不對勁。
作為六翼熾天使,它一向所向披靡的淨化,對于眼前這個一看就懵懂無知的少年,竟然像是泥牛入海,毫無作用。
無往不利的武器,竟然失效了。
不僅如此,堂堂六翼熾天使的靈燼,竟然還被當做了洗滌劑,哪裡髒就往哪裡搬。
這實在不對勁。
這一點都不符合它的尊嚴、它的調性和它的實力!
從寄生失敗掉落在地、到淨化失敗反被薅,這中間,到底是哪一步,出現了差錯——正在被路生白摁在床上狠狠摩擦的潔白羽毛如是想道。
此刻的它,甚至可恨自己沒長一張嘴,不然高低得問候這一句這個亵渎神聖的少年——别、擦、了!
不對。
不對勁。
靈燼想到了一個更加違和的事情——
它為何如此暴躁?
熾天使加百列,本質是神性大于人性的存在,萬物于它如同蝼蟻,任何人事物,都難以在它的心中掀起任何波瀾。
它為何會為這個少年如此心緒波動?甚至……下意識地想要親近他,侵占他,吞噬他。
這不對勁——它再次想道。
路生白此刻才不管手中“清潔羽毛”的萬千煩惱絲,用它對床狠狠“消毒”了一遍後,才像一隻在花叢中忙碌的小小蜜蜂,給甯清風小心地清洗傷口。
“甯清風,我、我告訴你,我可沒碰到你,用布隔着的。”雖然甯清風聽不到,但路生白還是自顧自地解釋道,好似是說給自己聽一樣。。
因為動作太過生疏,路生白不小心多次碰到了傷口,但他心裡沒有半分心疼——一個惡魔而已。
如果不是倒在了他的眼前,她是死是活,他完全不會在乎。
“你活該!”他嘴上不饒人,但手上還是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
在磕磕絆絆中,最終所有傷口都洗淨了,露出了翻白的血肉。
他越過甯清風拿出了角落中他昨晚使用過的綠色藥膏,一時之間有點猶豫,不确定能不能用在外傷。随即他想到了昨晚它用過的某些地方,臉倏地紅了。
應、應該是可以的。
他紅着臉重新回到了傷員旁邊。
他不想碰甯清風,也不敢親手碰那些可怖的傷口,就拿起了羽毛,将它的末端當做是抹藥器,用它挖起藥膏,一點一點将散發着微微藥草香的膠狀體抹在了傷口上。
靈燼:可恨!!!
因為強迫症,路生白連細微的一點小裂縫都沒有放過——當然,是閉着眼睛的,也放過了一些羞死人的重點部位。
等一切都做好後,他才像是一隻累癱了的小兔子,渾身發軟,甚至出了一身汗。
但是他的心情是愉悅的,甚至是興奮的,到了最後關頭的時候,他甚至激動得手都要拿不穩了。
确認了一切無誤後,他對着毫無所知的惡魔惡狠狠道,“甯清風,從現在起,我們再也沒有關系了!”
說着他将水盆中淨化過的髒衣服撈起,也不管上面都是未擰幹的水,就高興地将它們都套在了身上。
此刻,他的心就像是放飛了的風筝,飛一般地跳下了床。
身體不疼了,肚肚也不餓了,滿心滿眼,都是奔向自由的房門。
“再見了,甯清風!”
路生白頭也不回地奔到了門前,長長舒了一口氣後才鄭重地伸出手握上了這個意義非凡的門把手,往旁邊狠狠一拉。
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吹動,掃過了門把手,光下的陰影綽綽,似有什麼東西,蜿蜒鑽進了門縫,沿着黑暗繞上了把手的投影。
路生白用盡了力氣,都沒拉動。
這一刻,如花蝴蝶一般開心的他恍惚間突然想起來了——他……打不開門。
小少爺嬌嫩的臉上一白,身體緩緩軟倒在地。被他忘卻的絕望卷土重來,鋪天蓋地地淹沒了他。
“為什麼。”
“為什麼啊……”
熱氣湧上了眼眶,路生白的眼前逐漸變得朦胧。
他以為,他可以逃出去的。
他以為,自由就在眼前的。
原來這一切,都是妄想!
“甯清風!甯清風!”路生白聲音嘶啞。
他紅着眼眶轉過身,望着床上人事不知的女生。
是這個惡魔,奪走了他的一切。
為什麼,就算是死都不放過他!
“甯清風,你這個惡魔!你這個混蛋!”
“你憑什麼可以剝奪我的一切!”
他後悔了,他後悔救這個惡魔!
此刻,他就像一隻被憎恨蒙蔽了眼眸的幼崽,所有的惶恐、所有的絕望,全部都轉化成了恨意,湧上了心頭,侵蝕了全部理智。
廚房裡的那把染血的菜刀在他腦海中一劃而過。
他快速奔向了廚房,拿下了那把菜刀。
菜刀很厚很重,他甚至要兩隻手才能将它握住,但他就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困獸,帶着同歸于盡的恨意,一點一點,走向了床上那個女人,随後,高高地舉起了菜刀。
一瞬間,地下室的氣氛陡然一變。
原本溫馨的光芒突然變得冷寂,死物般的牆似乎有了生命,而路生白的身後,影子像是像是高溫下蒸騰的空氣,變得扭曲而詭異。
隻要他的刀落下,那麼一切,都會醒過來。
真實的世界,将在他的面前緩緩展開。
但路生白顫抖着手,卻始終沒能下去手,他的眼裡閃着淚花,裡面有憎恨、有不甘、有倔強,但卻唯獨沒有瘋狂。
菜刀哐當落地。
他頹喪得癱軟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他開始覺得身上的衣服黏濕、沉重,最重要的是,這是那個女人的衣服!
他才不要和這個惡魔沾上任何一點關系!
小少爺瘋了一般地撕扯着衣服,将它們扯了下來,甚至還洩憤一般地用腿将它們踢得遠遠的——滾開,肮髒的東西!
傷心的他不小心被絆倒,摔在了甯清風身上。
他慌亂地想要爬起來,就看到甯清風的手指就動了動,張開了漆黑的眼眸——
直直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