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在地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甯清風許久，随後才移開視線，看了下不遠處罵罵咧咧地趕往另外一個區域中的耶達，沒有過多追究甯清風的由來，沉聲道：“你真不該來。”

“來都來了。”甯清風淡淡道。

就在她打算套取更多信息時，朵朵粉紅色的花瓣從她眼前緩緩飄落，她的耳邊回響起了小蘑菇清澈明亮的聲音，如海妖般湊在發間，在輕輕喚她：“甯清風，别說話了，陪我玩好不好。”

甯清風眼眸微深，偏過頭。

眼前是一個眉眼彎彎、風華絕代的白衣少年，他正在彎腰湊近他，那雙靈動清澈的眼眸滿滿都是她的身影，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純潔精緻，矜貴可愛。

甯清風見狀眼神微暗，薄唇輕啟，無聲道——

“滾。”

什麼垃圾，也配假扮小蘑菇來誘惑她。

下一刻，世界清明了。

沒有落花，沒有少年，隻有壓抑的工廠。

“喂，你沒事吧？”泥鳅在地看着甯清風怪異的行為頓覺不妙，臉上大變：“你中幻覺了？”

甯清風利落地幹着手中的活計，眼睑微垂：“你知道？”

“那當然，第一次聞流香，都會出現幻覺，及時禁斷就行。但要是長期暴露在流香中，就再也醒不來了。”

甯清風聞言突然擡起頭，望向了泥鳅在地：“你是說，第一次聞，會出現幻覺？”

泥鳅在地點了點頭：“這東西很危險，盡量不要接觸，這就是我讓你最先戴上呼吸面罩的原因。”

甯清風沒有說話。

她想到了第一次在千帆超市的時候，她提醒顧沉舟——你家超市的味道，很好聞。

那個東西，就是流香。

她在認識顧沉舟的第一天——就已經暴露了。

【人類和怪物，終究不同。】羽觸說道。

流香于八爪怪物而言，和路邊石頭無異。

但也恰恰是這樣的偏差，導緻了她的漏洞。

甯清風眼睛微眯。

就在這時，手環中傳來了信息。

獨孤求敗：【@一夜暴富，歡迎來到我的世界，你的一切，都将受到我的掌控，你那幼稚的自尊，不過是自我膨脹的愚蠢罷了。作為一個随時可以被碾碎的蝼蟻，好好享受吧。】

甯清風看向了泥鳅在地，用眼神示意她是怎麼回事。

泥鳅在地低聲透露了一些關鍵的信息：“這個地方，是一個規則死地。”

甯清風順勢坐在了她旁邊的空閑工作桌上，将工具都一一按照指示擺放好，嘴卻無聲地問道：“規則死地？”

“嗯。”棕發女生假意将一部分流香的原材料——粉色的醉生夢死花瓣分了一部分遞過去，解釋道：“切爾諾斯工廠是個規則之地，在這種地方，規則就是法則，違規者死。”

“我們當時進來的時候過于大意，已經有不少人踏過紅線喪命了，”說着泥鳅在地瞅了一眼甯清風，似乎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來：“你還是第一個，敢明目張膽地違規，還能利用規則反殺的。”

甯清風一臉無害：“僥幸而已。”

泥鳅在地沒有接話，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

“所以規則死地到底是什麼？”甯清風問道。

“在所謂的規則運轉之地，規則，就是鐵律。而死地，指規則無解之地。我把一些已知的規則告訴你，你就明白了。”泥鳅在地壓低了聲音：“舉個例子，最簡單的一條，就是在工作時間内所有員工都不得擅離職守。”

甯清風：？

她還以為泥鳅在地要說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規則，沒想到……竟然如此平平無奇。

棕發女生見甯清風不開竅的模樣，低聲一笑，語氣卻莫名混雜一絲咬牙切齒和和麻木絕望：“但這工廠，是該死的007！”

甯清風：……

确實是這個狗工廠該有的作風。

“我們是工廠的員工，從戴上工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與工廠簽下了契約。007，意味着離開就是擅離職守。就這麼一條規則，就能耗死你我。”

“不對。”甯清風敏銳地抓住了漏洞，“如果是007的話，你們怎麼吃飯睡覺？”

别以為她不懂，人類是要吃吃喝喝才能活的。

似乎是談到了痛心之處，棕發女生一臉幽怨地湊近了甯清風，示意她看清楚自己眼下的黑眼圈，生無可戀道：

“這就是萬惡資本的可恨之處——它們巴不得你不吃不喝，24小時不間斷幹活，在現實世界，也就是想想。但是很不幸——在詭異主宰的世界，這些不再是夢。”

甯清風：……

“至于第二條規則就更沒人性了：工作期間，員工必須嚴格按照員工手冊中的工作内容執行。員工手冊上我們的工作内容就是制香，也就是說，一點空子都鑽不了，一旦停下來，就是違規。”

甯清風沉吟了一會，問道：“違規會怎麼樣？”

按照利益最大化原則，這條違規必然不是死亡。

泥鳅在地望向她，溫和地笑着道：“你現在就可以停下手上的工作試試。”

甯清風面無表情：“你當我傻？”

泥鳅在地見甯清風不上當，聳了聳肩：“痛不欲生。我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貴覺醒者，到一個閉眼都能制香的娴熟技工，用了不到十天，真應了那句話——棍棒底下出牛馬。”

甯清風挑挑眉：“既然如此，你之前怎麼給我發消息的。”

泥鳅在地聞言失去了最後的笑容：“我手無了，嘴巴還沒死。”

“噗。”泥鳅在地的笑容轉移到了甯清風臉上。

“你再笑。”

就在這時，一道椅子倒地的哐當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甯清風循聲望去，就看見了一個面容枯瘦的員工蜷縮在地上，身體仿佛被無形的鎖鍊捆着。

額頭上的冷汗不停滴落，癫痫發作一般不斷抽搐着，大口大口的血不停嘔出，她枯槁的臉色蒼白如紙，神色卻是詭異的迷離和幸福。

她如老樹皮的手掙紮着向前伸去，仿佛那裡站着她最重要的人，起皮的嘴唇一直喃喃着喊着“崽崽”“崽崽”。

一些人圍了上來，臉上毫無同情憐憫，隻有幸災樂禍。

甯清風不着痕迹地觀察了下，她們的衣領上都戴着一圈黑袖章——她們，都是組長級别的存在。

反觀正在埋頭上工的人，或許是兔死狐悲，或許是感同身受，有些低着頭嘴唇緊抿，有些雙手顫抖，有些滿臉哀戚。

坐着的人類與站着的畜生，泾渭分明，對比強烈。

耶達臉色難看地越過了人群，看到了打工詭的模樣，低聲咒罵道：“該死的，已經廢了。沒用的東西！”

她可是她底下最能幹的人了！

她揚起了帶着骨刺的鞭子，對着這名員工極盡鞭打。

一鞭又一鞭，皮開肉綻。

打完了還不解氣，又擡腳踹了好幾次。

“嗬嗬嗬——”

執念，讓這名員工發生了可怖的變化。

蜷縮中的她肢體變得扭曲而畸形，皮膚泛起了病态的光澤，又尖又細的獠牙攜帶着涎水滴落。

【打工詭，切爾諾斯工廠的衍生詭。扭曲的形狀，是她們痛苦内心的映射，絕望的嘶吼，是她們對不公世界的呐喊（面目全非，是她們最終的歸宿）】

打工詭咆哮着朝耶達沖去，耶達臉上露出了殘忍和興奮的笑容，“給我跪下！”

“嗚——”打工詭哀鳴一聲，扭曲着身體緊緊貼在了地面上，盡管如此，她仿佛千斤重的尖利爪子還是掙紮着試圖向前伸去，在地上劃下了蜿蜒的血迹。

“真是可憐，這個人八歲進廠，今年才十八歲，聽說家裡還有不少弟弟妹妹要養。”

“有軟肋的人最好拿捏，她每天不是被打就是被罵，各種欺負壓榨，整個人又瘦又小，本來生活就艱難了，結果工廠還這樣……”

“她以後，再也回不了家了。可能是因為這樣，才徹底堕化了吧。”

或許是同病相憐，一些不忍之聲窸窸窣窣地響起。

泥鳅在地微微歎氣。

“這就是規則三：嚴苛的食物鍊規則，所有的員工不得違抗上級。”泥鳅在地壓低聲音道：“兩者之間存在絕對的等級壓制。”

這一刻，甯清風終于明白了，耶達最開始說的扒皮煲湯，是說真的。

“這也是獨孤如此嚣張的原因，她是這個部門的部長，也是耶達的上司的上司，換句話說，她處在食物鍊頂端，我們就是她能夠随意拿捏的螞蟻。”

在規則之地，規則就是最麻煩的——它能無視一切外在條件和内在實力，隻按照規則去定人的高低貴賤。

高位，意味着主宰。

但這，也是機會。

“要怎麼，才能成為組長。”甯清風漆黑的眼眸望着那群鬣狗般在“領地”内巡邏的畜牲，沉聲問道。

泥鳅在地笑了下，隻是笑容略微苦澀：“這個部門的第四條規則，那就是一個組内産量最高者，晉升組長。晉升主任也是同理。”

赤裸裸地告訴你，就是競争與内卷。

甯清風看着棕發女生的表情，大緻有了猜測：“但一個組内産量最高者，一定是組長。”

泥鳅在地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你确實聰明。沒錯，一個組内所有人的貢獻，都算是組長的貢獻。這就是第二條無解規則，晉升，必須産量最高。産量最高，必定是組長。這是個死循環，意味着，我們永遠隻是底層的制香員工。”

“是麼。”甯清風溫和地笑了笑，漆黑的眼眸中卻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那可不一定。

“嗬——”

慘烈的嚎叫聲将兩人的視線重新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