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讓在現實生活中做宮燈已經十餘年了,用祖父的話來說,他耐心細緻,且極具天賦,是個很難得合格的匠人。
縱使環境變了,能夠供以挑選的材料也大不相同,但制作宮燈的工序早已融進記憶深處,所以溫讓能夠上手得極快,且沉浸其中手法老道,頗有一股遊刃有餘的從容,看不出半分青澀。
開槽,刮青,削燈篾,刮翹道……
溫鈞見他樣樣技藝娴熟,想着自己當年光是削燈篾就練習了兩年,這才終于能夠把握好薄厚度,為此有些驚訝:“你……”
溫讓制作宮燈時極為專注,所以常常顧不上許多規矩,回話時連頭也沒擡:“在家見得多了,私下裡也經常練手,所以沒有那麼生疏。”
眼睛都不眨地扯謊。
實則溫讓的基本功也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這才穩定非常。
再是打眼,穿絲,上燈,安襻,燈的骨架就已經搭好了。
結構工整,弧度優雅,韌度有餘。
做捏燈調整後,繼續上線固定燈篾,着以軟綢糊燈。
溫讓的剪紙技術也是上佳,但他更喜丹青描繪做裝飾,提筆蘸墨,在軟綢上細緻地勾勒出一副煙雲山水。
運筆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待畫完後一盞較為簡易的花燈便展露眼前。
溫讓小心地提起燈盞,溫和道:“父親,你看這燈是不是尚可?”
溫鈞直直地盯着自家兒子,像是在看着陌生人,表情古怪:“你什麼時候又學會畫畫了?”
這話溫讓不怎麼會接,心虛地摸了摸鼻尖正在思考對策,身後一道聲音出現救下了他。
“少爺聰慧,白日行事雖是灑脫了些,但夜裡總是愛看會兒書,也喜歡随便畫畫當日所見,自然畫工也就漸漸好了。”
姜禮先是替他解釋後,才恭敬地行禮:“老爺,是姜禮唐突了。”
這倒是個好借口,古人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反正萬事都說看書學來的總找不到差錯。
溫讓暗自記在了心裡,以後若是再遇上崩壞人設的事情,就拿看書搪塞。
溫鈞像是也指摘不了他的過錯,點頭道:“你比我有天分,若是跟着祖父……”
及時刹住了後半句,溫鈞歎息道:“想做什麼便去做吧,這天下誰都能餓着,卻餓不着手藝人。”
溫鈞轉頭見兒子伸手扶起姜禮,見兒郎過分單薄的身體很是愧疚:“咱們家今非昔比,小禮從前嫁了這糊塗東西,半分清福未享,卻擔負共苦的責任,可會責怪溫家?”
姜禮的手被郎君握着,聽到此話時溫讓沒收住力,讓他覺得微痛。
但很快溫讓便冷靜了下來,溫溫柔柔地牽着他的手。
沒使什麼力氣,姜禮輕輕一掙就能讓溫讓的手無力垂下。
“少爺聰慧,不是糊塗東西。”
姜禮想說的話有很多,但他迫切地想要先替溫讓辯解,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反駁了老爺的話,有些不敢擡頭。
越說越小聲:“溫家待姜禮一向極好,既然姜禮已經入了族譜,就理應同溫家榮辱與共。”
溫讓清潤的聲音從側邊傳來:“父親不在意應不應該,是問你是不是受了委屈。”
姜禮倔強地搖頭,沒把手從溫讓熱乎乎的掌中抽出,“姜禮不覺得委屈。”
溫讓笑了笑:“我怎麼這麼有福分,能夠娶到這樣好的夫人。”
“少爺才是姜禮的貴人。”
姜禮望着溫讓的眼睛裡帶着微光,溫柔安靜,又不過分奪目,懂事又而藏不住歡喜。
溫鈞瞧着自家糊塗兒子終于肯對兒郎上心,欣慰中又帶着那麼一點吃狗糧的嫌棄。
“慶賀我兒終于複明了。”
溫鈞略顯敷衍地應付這對夫夫,還不忘提點道:“有了自家的乖夫人,就不要天天纏着别人娘子了罷。”
姜禮一顆心如墜冰窖,雖說平日裡少爺對自己是冷淡了些,可……可少爺從來潔身自好,未曾聽聞過他眠花宿柳。
原來是求而不得嗎?姜禮努力地維持着搖搖欲墜的身體。
溫讓見自家爹那小心眼的模樣不覺好笑:“爹,咱講講道理行嗎?是你家夫人日日都要來纏着我,就是要提點,你也應該去提點你家娘子啊。”
說罷順手将姜禮攬進懷裡,像是在耀武揚威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勞煩您二位給我留個面子,成嗎?”
講到這個溫鈞就上火了:“就你那混賬的模樣,你娘沒打死你就是已經看重骨肉親情了,你非但不知悔改,竟然還敢出言污蔑我家夫人,我……”
溫讓沒再給自家父親護短的機會,拉着姜禮就跑出了門外,大聲道:“爹,爹,錯了錯了,早些休息,明日我再去給你家夫人賠罪。”
姜禮的心路曆程七上八下,在被溫讓帶回房中坐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暗道自己實在是太過多心。
“小禮怎麼知道……”
溫讓實在是覺得疑惑,“我夜裡常常看書和畫畫?”
沒有的事,溫讓的記憶裡,原主總是在夕陽西下之時才想起回家,用了晚膳後倒頭就睡,妥妥一溫家米蟲。
溫讓的眸光實在是過于溫和,讓姜禮回憶起以往此人漠然的視線,都會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那麼冰涼。
他已然習慣了郎君的冷漠對待,不敢沉溺其中,所以垂下了視線。
姜禮很快地便為自己的胡謅找到了理由:“姜禮說過,少爺聰慧。”
“所以便猜,少爺定是讀讀書就能融會貫通的。”
溫讓沒有再接着追問,笑着捏了捏姜禮的臉,轉而鋪床去了。
似乎才意識到要與溫讓同房,姜禮站起身忙道:“少爺,鋪床這種小事我來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