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禮忍笑點頭:“是哦,少爺好可憐哦。”
兩人隔開了一些距離,彼此對望着,似乎天地流轉在兩人眼中都不及彼此分毫。
溫讓有了階梯趁熱打鐵趕緊順着爬上去,故作委屈道:“小禮都讓我吃上軟飯了,那能不能再多照顧我一些?”
他放低姿态,是為了讓姜禮接受他的仰望,不再膽怯懂事,不再隐藏鋒芒,給自己披上溫順賢良的皮囊。
姜禮在他的心中,有一個美麗的靈魂,是所有人都向往而又遙不可及的存在。
像是一滴墨落在姜禮的眼中,暈開了深沉的笑意,其後又綻開,染遍了一雙眸子,粹入星光。
溫讓瞧得有些癡了,忍不住上手輕輕地撫在姜禮的眼尾,“小禮的樣貌是不是從來都不缺人誇贊?”
不等姜禮回答,他又自顧自地歎道:“我見過很多花燈。”
結構工整優雅,形狀美觀流暢,做工複雜精巧,裝飾華麗貴重。
“我也品過許多畫。”
山水壯闊,春意橫生,日升月落,美人如雲。
“可是你勝過所有。”
“勝過我寥寥半生,所見所聞。”
姜禮美得不可方物,讓溫讓精挑細選,擇不出一個合适的詞語來形容。
眼前人似乎是被他的目光驚到了,避開了同他對視,小聲道:“少爺莫要誇大其詞,比之姜禮好看的人數不勝數,隻是少爺沒有見過罷了。”
溫讓知道他在轉移話題,不依不饒道:“夫人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姜禮的思緒被他這一通好話擊得潰不成軍,無辜眨眼道:“忘了少爺問的什麼了。”
本以為溫讓會重複一遍,豈料溫讓滿意點頭道:“我問過一次,小禮既然沒有直接拒絕,那便是答應了。”
“所以日後,勞煩夫人多加照拂,溫某榮幸之至,感激不盡。”
心滿意足地牽着夫人的小手悠哉悠哉閑逛,“據說明日就要張貼入選名單,咱們看了名單便要啟程回家,小禮可還有什麼物品需要購置嗎?”
姜禮的模樣很是乖巧,像是立了功讨要糖果的小朋友,“少爺都不問問姜禮是如何說服黎掌事答應為我們注資的嗎?”
溫讓笑說:“現在吃軟飯都需要如此學問了嗎?”
眼見着自家夫人因為被逗弄,小手有往後撤的力度,溫讓趕緊找補道:“小禮行事自有分寸,你既不會對溫氏不利,那麼我就隻需在意你的平安喜樂便好。”
“況且我不是說過——”
他的聲音又帶了笑意,聽入心後隻覺一片酥麻。
“多管閑事的郎君,不讨人喜歡嗎?”
“咱們溫氏,一向都是主母當家,你且看我祖父,再觀我父親,這麼優良的傳統,豈能到我這一輩便失傳了?”
姜禮捂了捂自己的心口,暗自歎了一口氣。
溫讓已然将敬他這一件事做到了極緻,如果再學會了愛,品出了生死相許的道理,那他還如何招架呢?
況且,就連現在這版光景,姜禮一字未言,荒漠貧瘠的心上雪地便已經有了萌生的春意。
一片一片冰雪的融化,都在宣示着他的動心。
溫讓懂他,姜禮無處可逃。
可是少爺,京都内棠坊又重新挂上了牌子,你會疑心嗎?
姜禮閉了閉眼,将所有的情緒藏了起來,不忍,也不敢再提。
記得姐姐葉芮伶剛成親時,滿眼都是對未來生活的期盼,卻在自己問到是否對丁斯時言明經營商道時,葉芮伶罕見地沉默了良久。
葉芮伶同姜禮一樣,披着乖軟柔弱的外皮,僞裝成無害的小動物,卻又在商道上撕碎敵人的骨骼血肉,利落幹脆,出手便是将他們的經脈連根拔起。
宜州雖偏僻了些,卻實在是整個雲朝木材最豐富的地區。
葉家做紙帛,加上禮閣的墨錠生意,又将整個撫州和宜州的原材料掌握在手中。
且他們用人嚴格精準,從掌事到夥計由上及下層層都是清明幹淨的身份背景。
大半數人視葉家為恩人,剩下小半數人便是葉芮伶和姜禮四處請來的能人,做了各州分店的掌事和記賬掌管。
上上下下皆為親信,為整個葉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都不為過,絕不可能有人生起異心。
當然也有個别,卷着銀兩跑路還沒出主街就被葉芮伶截斷改道送官家的,弄虛作假被姜禮查賬查出對不上時依照契約折斷一根手指的,私自接洽客人被黎雅南知道消息後再也無法混迹商道的。
自那以後,隻要是東家姓葉,來這務工的人一律都要簽死契,違背了契約吃公家飯都還是輕松的,但凡是觸及到原則問題,無需葉家人動手,各州的掌事便可以讓此人永世擡不起頭。
葉芮伶從不認為如此管制有何不妥當,可是在姜禮問到是否對夫君言明情狀後,她難得生了退縮的念頭。
丁斯時的性子很冷,若不是丁家和葉家世代交好,小時候便喜歡這個病弱的小妹妹,之後多年未見卻仍念念不忘,恐怕如今他還是孤身一人,并未婚配。
葉芮伶内心無比清楚,丁斯時不能忘懷的,是那個孱弱乖軟的小妹妹,所以才讓這樣一座冰山生了珍惜之情,一片死寂才初始複生。
撒嬌也好,柔弱也罷,弄虛作假之下,是葉芮伶難以啟齒的畏懼。
丁斯時覺得最近夫人好像總是喜歡一個人坐着愣神,心裡藏了事也不同他講。
“夫人是不是累了?”
他一聲輕喚,讓愁緒之中的葉芮伶醒過神來,唇角勾着恰到好處的弧度,對夫君笑道:“哪有那麼容易累?我又不是一盞美人燈。”
丁斯時将夫人半擁入懷中,聲音淡淡:“今日我去商議,見到了姜公子。”
旁邊侍奉的人沒能聽出丁大人的意思,葉芮伶聽着這話卻是笑了。
“哦,夫君是想撒嬌了。”
身邊的侍女面面相觑:夫人是不是又發熱了,不然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