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看什麼?”
“我看你翹起來的尾巴有沒有掄得歡快。”
溫夫人不與他玩笑了,神色轉而嚴肅起來,“溫讓,你真的想好了嗎?宜州雖偏僻寥落些,但楚家的手卻伸不到此處來,倘若你真有才能殺回京都,與自投羅網無異。楚梵一心想宰了你,楚連溪又一直想嫁給你,無論如何這兩種結局你都承擔不起,而如今的溫家暫且保不住你,你明白這個道理嗎?”
話題轉得很快,溫讓也不知道該如何讓母親放心,隻能說:“丁大人說我隻管手藝,其餘的他自會安排。”
“丁斯時真這樣說過?”溫夫人蹙眉,眼中盡是猶豫,“你怕不是找了個由頭來诓我?”
溫讓覺出點不同尋常:“娘,丁大人的承諾真有這麼大用處?”
“制禮司唐大人親自培養的接班人,你以為他會信口胡謅,空口許諾嗎?”
溫夫人對丁斯時了解也不多,但她知曉這是個可靠的人。
“他既然這樣說過,那娘就放心了,天塌下來自有丁大人的嘴頂着,你安生顧好手藝,有什麼難處記得告訴你爹和爺爺,别以為你爹活到現在都沒繼承老爺子的真傳,他比你可強多了。”
溫夫人的語氣忽然欣喜:“夫君回來了。”
他也轉過去看,視線裡飄入一隻燈火,在幽暗昏沉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明亮,姜禮提着燈從不遠處加快腳步,臉上也湧現笑意。
“爹說擔心我一個人走夜路,所以多等了一會兒,娘别怨他。”姜禮略帶抱歉地解釋。
溫夫人揉揉他的頭,“爹照顧兒郎是應該的,不必感到抱歉,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我的小禮出了問題,娘才要給他好果子吃。”
姜禮乖順,任由溫夫人摸,還湊過去蹭蹭,“娘待我真好。”
溫讓咂摸出不對勁,幽幽道:“那是我對小禮不好,讓娘比過了,難怪小禮都不先看我,又讓人家苦等半晌,等來個懷中空虛。”
溫鈞投過來嫌棄的目光,“原來這裡站着一個人呢?酸裡酸氣的,我還以為是咱家的醋壇子沒蓋緊。”
接到人以後心定下來,溫讓問他:“最近生意上可有遇上什麼難事?”
“若我說有,哥哥能幫襯得上?”姜禮逗他。
果然溫讓接不上話,笑意僵在臉上,“辛苦了。”
他本以為自己的交流能力有所進步,結果被小夫人一句話問得連口也張不開。
沒能力不是他開句玩笑話就能糊弄過去的事實。
之後二人同床共枕,夜半時姜禮迷糊之間要往身邊人懷裡鑽,但摸了個空,他瞬間就清醒了八分。
光着腳下榻,姜禮來不及給自己批件外裳就推開門出去。
門外守着的芙蕖面色訝異:“東家,您、您做噩夢了?”
“少爺去哪裡了?”
芙蕖呆呆應答:“一刻鐘之前,少爺說他有了些許靈感,一定要先去書房趕緊畫下來。”
這話是不用和芙蕖解釋的,她顯然也很上道:“少爺擔心東家夜半清醒找不見人,所以這才告訴我去向,免得您憂心。”
姜禮回房,芙蕖正要關門,就聽見姜禮叫住她。
“芙蕖,你說少爺對我好嗎?”
芙蕖反應片刻,似乎在搜尋證據,語氣堅定道:“雖說少爺沒能給東家優渥的生活,從前對您冷淡,給不了您潑天的權勢,還抵擋不住楚家的攻勢,但少爺自改變後還是算一位好夫君的,對東家事事上心不是嗎?”
原來他們都是這樣看待溫讓的。
“那你認為,我對少爺好嗎?”
這下芙蕖沒有猶豫,立即道:“特别好,好得不能再好。您出資扶助溫家,萬事都要親自過目,連挑人都是從禮閣中精挑細選,生怕有哪一點不周到妥協。花燈鋪子的樣式内飾都是親手所畫,還将囚牛簪子贈于少爺,如果這都不算好,芙蕖就不知道究竟什麼才叫珍惜了。”
原來溫讓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他裹緊自己的外袍,“我去看看少爺。”
書房裡點着一盞燈,不算明亮,桌案前的男子垂下眼簾,握筆的手端正,落筆沒有任何停頓。
“哥哥?”
溫讓擡眸,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溫柔,“夫人怎麼醒了?”
他也沒再繼續問姜禮這個問題,起身走過去将外袍攏得緊實些,揉揉小夫人微微翹起的額發,“小禮不困的話,過來陪我一會兒?”
“大概一刻鐘我就能畫完了,不會耽擱太久。”
葫蘆形狀奇特,外邊是木質架構,顔色古樸,尤其是葫蘆上下交界處有绫羅綢緞設計,從後往前繞過一圈綁住,似祥雲,又似混天绫。
燈的側面留着很有講究的厚薄,寬處縱橫交錯,宛若生長有序的枝蔓,有條不紊聯結緊密,環環相扣。
而溫讓正認真勾着筆落在燈面上方的海棠花上,從原定的大片着墨改為寥寥幾朵,散落在四處配着框面,就像是被古木守護其中。
海棠的姿态并不是攀附,而是極盡顔色綻放,身後的燈芯就是依托,海棠隻管耀眼璀璨,明豔動人。
溫讓擱筆,揉了揉手腕,“夫人,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