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光恰好的照明,恒溫恒濕的環境,數列锃亮的金屬櫃整齊擺放,上面一扇扇扁長小格的門會讓初次到來的人以為自己是站在一排快遞櫃前。
這裡是銀行的私人保險櫃區。
職員帶他到了專屬的櫃門前,再次核對他的身份,和他交代私人保險櫃的相關信息。
“拿出物品後,可以去旁邊的整理室清點。裡面沒有設置監控,以保護您的隐私。”職員巧妙地掩飾了自己對這位帥哥的好感,表現得若無其事,在輕聲提醒後欲轉身離開。
然而吳随第一次發問了,“裡面是什麼?”
職員停步,轉身面向他:“裡面的内容都是由客戶自己決定的。具體我們也是不清楚的。”
吳随松開手裡攥了一路的保險箱鑰匙,用骨節分明的手指狀若随意地把玩着起來,似乎滿不在乎,可又因為這特意的輕松反襯得加倍慎重。
“如果,我不想要呢?”
“吳先生,” 職員盡可能溫和的說話,試圖讓冰冷的條款有一些溫度,“如果您不想要,我們會經過核對後将其銷毀。出于各方面考慮,我們都希望您看過之後再作處理。以免留下遺憾。畢竟保險箱轉入您名下,是依據了您的母親姜緻女士的遺囑。”
那隻白皙的手停下把玩的動作又把鑰匙捏住了,勻淨指尖泛出桃粉色,應該是用了不小的力。
“謝謝,我知道了。”他聲音清冽而低抑。
職員見他不再說話,遂緩步離開,留下碩大的金庫裡孤零零的吳随一人。
他用鑰匙打開保險箱的機械鎖。随着咔哒一聲箱門輕輕彈開,他一直遊曆的狀态才後知後覺地歸位,嘴角挂上一些少年人強做的滿不在乎的笑,像是自語又像是提問:“應該不至于是骨灰吧?”
保險箱裡是一方金屬内膽盒。吳随抽出内膽盒提手裡掂了掂,分量很輕。
他帶着盒子到了整理室裡,真正打開蓋子之前,他突兀地停下,淺淺地吸了一口氣,像是需要積攢一點力氣來面對,然後掀開了盒蓋。
盒子裡自然沒有骨灰壇。
卻有一些比那麻煩百倍的東西——一個文件袋,一隻小首飾盒,以及一封信。
首飾盒裡是一枚戒指,有些磨花了,普通合金材質,上面銘刻着一圈大概是拉丁文的東西,吳随看不懂,又把戒指放了回去。
他晃了晃文件袋,裡面的東西很厚,看起來應該很費神。他歎了一口氣,這才打開了那封薄薄的信。
母親姜緻的字迹飄逸靈動,并且清晰好認。
吳随卻需要用上全身力氣才能聚焦視線。
吳随,
這裡除了這封信,我一共就放了三樣東西:錢,戒指,和你的身份。
如果這些東西不是我親自交給你,那就代表我應該沒趕上你的十八歲生日。
反正你大概也沒有趕上我的葬禮了。
錢在文件袋裡。資産都由專業的機構打理,省着點花的話,夠你用完這輩子了。
你的身份也在袋子裡面。一份親子鑒定報告,我在你小時候做的。你拿着它去我爸那裡,就可以随便動我的家族信托了。雖然我爸很麻煩,不過你那麼聰明,應該能應付。
盒子裡那枚戒指,我随身戴了好些年了。它是你爸爸送我的第一個禮物,幫我走過很多迷茫的十字路口,希望也給你力量。
這些年我去看過你的運動會,也聽過你做學生代表的發言,沒敢告訴你。畢竟你說再也不想見到我,不想讓你不開心。
可你總會看到我的吧?我演了那麼多片子,在那麼多的角色裡,總會那麼一兩個被你看到的吧?
而我又多麼希望你看不到,畢竟就是為了那些東西,我放下了陪你長大的人生。
我的人生過得很費勁,多數時候沒有選擇,我努力逃開是為了能有自己的選擇,卻沒想到這被逃開的一切裡也包括了你。
我本來想,日子還很長,我們總有機會和解,然而你打開了這封信,我想時間還是太短,沒讓我等到那天。
關于你的爸爸……
吳随,我其實更喜歡叫你心心,雖然你不讓我這麼叫。你是禮物,不是意外,更不是什麼私生子。我們給你起這個名字,不是随便,是想讓你随心。你是我和你爸爸自由戀愛合法結婚生下的孩子。隻是後來他有更重要的選擇,離開了我們。
我覺得婚姻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到現在也不想接受他的離開,但隻能原諒。本以為不告訴你是對你的保護,現在想想,是我自私。
我知道那些孩子胡說的話。也和方舒一起堵過他們幫你出氣,可惜效果不佳。
如果非要怪誰,就怪我選了他吧。畢竟你能長成這樣,他至少有三成功勞。
他那麼帥,讓我很難不選。
好了,你現在是個有錢、有靠山、有腦子、有顔值還沒人管的成年人了,願你能随意過想要的日子。
天啊,我不敢想象我18歲時能有你這樣,該多麼幸福快樂。
如果你願意想我,就看看我那些老片子吧,不敢說藝術千秋,可每一個角色我都是認真的。
如果你願意罵我,那就帶點餃子到我的墓碑前面罵,罵完記得幫我把石頭擦亮點。我躺着的具體位置就問方舒吧。幫我謝謝她,這麼多年來,你的消息都是她告訴我的。
我想對得起你,可惜最後還是得說對不起。
心心,媽媽愛你,
姜緻
Ps:餃子我跟你一樣,都喜歡吃芹菜肉的喲!
吳随仰起頭,長久地看着天花闆。
經年的失望、等待和孤獨,被此刻心中巨大的喧嚣淹沒,但一切又發生的如此寂靜無聲。
有些情緒,他一直當做恨,此刻才發現是以前識字少,不認識那讀作思念。
等他的視線終于再回到那張薄薄的信紙上,卻隻看得清一行字。
“媽媽愛你”
徹底地明白,同時又徹底地失去,這是吳随的成人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