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鈴把燈籠熄滅了,并沒有似前幾日那樣故意躲避。她在壽宴上被人幾次三番提到時虞,這會兒見到人,忍不住想和時虞多說幾句話,往長案邊一坐,打趣道:“你不是說,之後再也不擱這兒睡了嗎?”
“我……”時虞本就沒消氣,有心刺聞鈴幾句,不料卻被聞鈴搶了先機,好在他反應也快,“我記得,說這話時,你并不在屋裡。好啊,你特意問了那天守屋子的人。”
聞鈴被他說了個正着,卻不尋借口,反而皺了皺眉:“你聲音怎麼有些發澀?”
她說着,就伸出手,去探時虞的額頭。
時虞還不知是為了何事,見聞鈴伸出手,臉一下子紅了,色厲内荏地問聞鈴要做什麼,又見聞鈴臉色難看,便在人收手後也下意識摸上自己的額頭:“沒什麼啊!”
“你發熱了。”聞鈴站起身。古代是極容易病死人的,偏生她這院子裡也沒有現成的大夫。尚書府裡固然有府醫,但常年在老太爺那邊照顧,今日老太爺壽誕,并不好去請,“得去尋個大夫。”
可是天色這麼晚,外面還有幾個沒關門的醫館藥鋪呢。
時虞聽罷,也知道難辦,他的身體一貫不錯,在家裡時也很少晚間起熱,就算真有事府醫也會顧着他。可現在,哪怕尋借口把府醫找來,恐怕也會招至好些個人,到時仍然不能給他看病:“你這裡,可有常用來治風寒的藥沒有?”
聞鈴沒應他的話,反而喊來外面的丫鬟:“你帶兩個人,拿我的帖子,從小門出去一趟,問問有沒有肯夜裡出診的大夫,甯可多給些銀錢,要立時就能來的。”說罷,又拿出一吊錢,算是給幾人夜裡跑腿的辛苦錢。
時虞反而光着腳從床榻上跳下來,就要去奪。
聞鈴趕忙推了小丫頭一下,讓人快去,見丫鬟一溜煙兒地跑了,又轉身攔住時虞:“你還是先回床榻上躺着吧,别操心錢的事了,怎麼就不知道命重要呢?”
時虞見逮不住人,氣得坐到聞鈴方才的位置,仍舊氣鼓鼓的:“反正花得不是我的錢。”
他心裡卻覺委屈,他之前算過,離放月錢的日子還有十天,聞鈴之前租弓箭就隻剩下十七兩銀子,這些天下來,又是動不動往田莊跑,又是準備壽禮,再添上别的院子來人還要打賞,手裡能剩下幾個錢?他固然沒有為銀子不看病的念頭,但好歹熬到白日,出診也便宜些,能省一個是一個。
偏生聞鈴非但不樂意,還埋怨上他了?
聞鈴也坐到他身邊,見人轉過頭不看自己,便輕歎口氣:“我清楚你的擔心,壽禮我用庫房裡一個沒雕字的玉珊瑚給混過去了,畢竟真要去外面買,我這些錢也買不來合心意的禮。何況,再過兩日就能把田莊裡的賬收回來,不用等月錢。再添上我手裡現還有十五兩的現銀,治病的錢不缺。”
“若是等到白日,多受罪不說,拖久了說不定還要多費幾天藥錢。”
時虞這才舒服了點兒,隻是不肯低頭,說話聲兒卻小了:“反正,都已經去請了。”
聞鈴點頭,讓人進來将長案上的被褥枕頭都放回床榻上,又要時虞進去歇了。百姓家裡鮮少有夜裡找人出診的,就算等不到白日,也甯可背着病人去叫門,能尋來的大夫都是在高門府第往來的,這也是聞鈴為何讓丫鬟拿帖子的緣故。她唯恐那大夫見時虞睡在案上,因此生出偏見,不肯盡心。
時虞還不知聞鈴這番心思,隻當這人是顧及他生病,打算自己去睡長案,還笑起來:“放心,等大夫走了,我分你一床被子。”
來的大夫年紀不大,是太醫院一位醫官的孫女,也來過上尚書府幾次。
她給時虞診過脈,說是寒氣入體有幾日了,卻又沒太注意,再添上病人郁郁不樂,幾下裡的緣故都有,好在不太嚴重。早有人準備好了筆墨,趁着大夫開藥方的功夫,時虞戳了戳坐在床邊的人:“聞姑娘,你怎麼不說話?”
“沒什麼,在想抓藥的事。”聞鈴說着,也去看大夫用筆。
她眼裡看着方子,心卻飛到别處去了。今日散宴之後,戶部尚書顯然對時虞不滿,隻是礙于尚書不便管後宅之事,才耽擱下來,不然怕是已将時虞趕出府門了。聞鈴是個庶女,她的生父宋氏隻能往院裡安插人,如品月一般勸誡,卻不能管她。嫡父趙氏怕擔苛刻庶女的惡名,更别說管她往院裡領進了什麼人。
就是書裡,女主也是在和四皇卿有了瓜葛之後,幾個長輩也才注重起院中人的安置,生怕女主犯傻,在大婚之前領什麼髒的臭的進來。
縱使如此,聞鈴也是心有戚戚。倘若戶部尚書哪天再想起時虞的事兒,讓趙正夫把人趕出去,趙正夫又豈敢違抗?到時再将幾個府門關了,她出不去,時虞進不來,那時候若再如今日一般生病,或是再遇到别的事情,時虞又該如何呢?
聞鈴越想越覺擔心,手中付了診銀,送走大夫,又讓之前那丫鬟去抓藥熬藥,自己則坐回床邊。
她還沒開口,時虞便先問起來:“一共是多少診銀?”
“二兩五錢銀子。”
時虞冷“哼”一聲,就要翻身,他之前被聞鈴拉着算錢時,無意間看到白日的診費也不過是一兩銀子。這可倒好,整整一兩五錢銀子便打了水漂。
一個手按住了他。時虞又沒好氣兒地斜了聞鈴一眼,隻聽見那個人說:“你别睡,一會兒還要吃藥。還有,以後把金銀首飾都帶在身上,若真遇到用錢的時候,該當就當,千萬千萬别因為想着臨走時還我不肯當。”
聞鈴盤算自己還是要離開尚書府,一則府裡的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她想要做些什麼事,實則不方便;二則她住在府裡一日,一日便受制于人,今日想到的時虞之事,還隻是冰山一角。隻不過,在戶部尚書看來,她和幾個姊妹年歲都還小,要分家除非立業或者娶夫,再不然,就要等到長姐科舉得中才能提,實在得從長計議。
時虞聽得不覺一怔,坐起來:“發生什麼事了?你今天回來怪怪的。”
“我祖父看了出戲,倒是讓我娘提起成婚的事了,”聞鈴混亂應付過去,又把時虞給按下來躺着,“你别想這些,好好養病要緊。”
提到病,時虞一把抓住聞鈴的手,眉毛一挑,反而像是握住人把柄一樣:“我記得你之前說,若是我生病了,你絕不花錢給我請大夫。”他越說越不滿意,又白了一眼:“現在倒好,活像個散财童女。”
他說完錢,仍不解氣,隻是壓低了聲音:“你姐姐哥哥可沒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