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宣雖然姓金,但其實是一隻流明孔雀。
流明孔雀是朱雀的後裔。
在許久許久之前,人族還沒有登上台面、修真界妖魔相争的時候,朱雀與青龍是妖族的領袖。他們生來擁有強橫的力量,獨身便能對抗魔神,曾有傳言說,他們的血脈之中就流淌着法則的力量,而法則屬于天道,天道渾渾噩噩時可以放任不管,一旦意識到法則之力外漏,就要不惜一切代價收回。
青龍朱雀二族為此掙紮數萬年,卻依舊絕迹在鋪天蓋地的驚雷之下。
自那時開始,盛極一時的妖族慢慢落入頹勢,最終更是在三族大戰中期、人族崛起時黯然退場,一部分帶着僅存的朱雀正統退居無相山,一部分散落人魔兩域。
此後千千萬萬年裡,無相山的朱雀血脈持續遭到天道捕殺,直到退化作如今的流明孔雀。
流明孔雀隻含有一分朱雀血脈,這一分稀薄千千萬次的血脈,便足夠流明孔雀成為無相山王族。
他們天生強悍,同境界内幾乎沒有敵手,隻是在妖族雷劫難度遠超人族的情況下更難度過雷劫。
十隻流明孔雀,十隻都有渡劫失敗的時候。
金朱雀算是其中比較幸運的一隻,她在渡劫雷劫中失敗、如今是大乘中期,算是極少有的、在渡劫期渡劫失敗卻保存下性命的妖修。
據傳引動雷劫時她正在巢穴中孵蛋,妖族的雷劫原本就難度過,又疊了大乘到渡劫這般驚險的狀況,幾番艱難掙紮,最終還是失敗,再回頭一看,一窩蛋大半失去生機,唯一完好的一枚表面慢慢浮起金紫色的紋路。
這就是金宣。
他在渡劫雷劫中變異,靈力既有流明孔雀的親和,又含雷劫的霸道,隐隐有傳言說他為他的母親削弱了雷劫,于是金朱雀隻是修為回退而非死亡。
無論是真是假,金宣的的确确有驕傲的資本。
但他又有些過于驕傲了,甚至到了傲慢的地步。
“小告狀精,你怎的過了這麼久還是金丹?”
金宣咧開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他白得有些過分,嘴唇紅得像吃了血,瞧上去就像人間話本子中的豔鬼,吐出的也是滿懷惡意的話:“朝寒霜當初收你做弟子,有想過你是一個天材地寶都堆砌不出一星半點成就的廢物嗎?”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直直地看着朝星,連一旁連揍他兩次的江陵一也顧不上了。
實在是他許多年前同朝星見的那一面讓他耿耿于懷。
他們妖族的崽打架向來獨立自主,隻要不出妖命,是絕對不會鬧到家長面前的。而他不過是挑釁了朝星兩句——甚至因為朝星長得好看已經收斂許多了,誰知朝星也不正面交手,哭唧唧地就跑了,頂着一張很适合飛揚跋扈的臉把自己塑造得好不可憐,哄得那朝寒霜轉頭就去找他母親算賬。
當時的金宣大為委屈,一邊挨揍,一邊不服地吼道:“他騙妖!明明是他先動的手,要不是他把我困在那,他怎麼可能跑得了?”
傳言中冷冰冰的望舒尊者皺起眉:“玉衡最乖巧不過,若非你挑釁他,他絕不會輕易動手。”
要單單是這望舒尊者分不清黑白就算了,畢竟是金宣理虧,記個仇便罷,偏生這個時候朝星從望舒尊者身後冒出個頭來,點着自己眼下的小痣,幸災樂禍地沖金宣吐了吐舌頭。
金宣當場暴起,當場被自己母親摁住。
“兒啊,既然是你的過錯,你就委屈一下,”金朱雀一邊揍他一邊悄悄說,“娘不揍你,那朝寒霜就要來揍娘了。”
于是金宣的記仇演變成執念——比江陵一連揍他兩次還執念深重。
他大聲嗤笑:“本大爺要是朝寒霜,本大爺絕不會看上你這個廢物。”
江陵一的劍應聲發出無法抑制的嗡鳴,腳邊的雪花在無人注目的地方消融,投向金宣的目光猶如實質性的刀刃,朝星默不作聲地拽住他的衣袖,面上對着金宣搖搖頭,不甚贊同:“你怎麼能說我是廢物?”
他甚至很是有理有據:“你看,跨不過金丹雷劫的那般多,停在金丹無所寸進的那般多。”
金宣聽了,喉頭一梗,他單單聽聞朝星不思進取,但沒想到竟然不思進取到了這般地步。
可能就是因為太不思進取了,金宣一時間甚至找不到能刺痛朝星的話,隻道:“安于現狀的廢物更可怕。”
朝星十分憂愁:“你根本就不懂。”
金宣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本大爺不懂什麼?”
朝星憂愁到幾乎有些悲憤:“你什麼都不懂。”
根本不懂他嘴裡的廢物點心含淚悄悄努力,一個月橫跨兩個小境界,當前正在擔心元嬰雷劫給自己劈死。
他後台那麼硬,明明可以安安心心當一輩子的鹹魚。
金宣額頭青筋暴起,這小告狀精曾經一個動作能把他氣懵,現如今兩三句話就差點把他氣死。他曾經想過再遇見朝星,一定要二話不說直接動手,然而現在江陵一在旁虎視眈眈,他被江陵一揍出來的傷還在隐隐作痛,就算要氣死了也隻能隔得遠遠地打嘴炮。
偏生這個時候江陵一懶懶來了句:“他說得對。”
說話的時候還一手摁着劍,一手拿着桃花竹葉飲。
金宣深吸一口氣,斜斜睨江陵一一眼:“你這人倒是擅長給自己找靠山。”
為了激朝星主動動手,他話語中是充滿鄙夷的。
金宣招惹的修士多了去了,照他看,魔修好戰易怒最好煽動,妖族因為有他是十分完美的種族,人族修士最複雜,但死守着那不能吃也不能用的面子、名義、禮節,找準痛處便很好激怒。
但顯然,他不太了解朝星。
“是嗎?”朝星當場誇獎自己,“那我真是很有本領。”
金宣覺得自己真是要被這小告狀精給氣死了。
不思進取成這個樣子,滿腔尖銳如同打在棉花,他從前還沒有這麼憋屈過,就算那萬事萬物懶得理的江陵一也被他兩三句話——等等,江陵一?
金宣的眼神變得微妙起來。
他本來長得邪肆俊美,身量颀長,身後是白茫茫的雪與陰沉沉的天,他踩在線條一般的幹枯樹枝上,如此表情、竟然生出一種陰晦的危險。
此時朝星卻看着金宣腳下那截樹枝跑了個神,他實在不懂,那樹枝分明承擔不了一隻妖,金宣要站在上面必定要耗費靈力,卻非要保持這副姿态同他們說話。
“江陵一,”朝星虛心求教,“這樣會比較潇灑嗎?”
江陵一唇角彎了彎,故作沉吟一會兒,搖搖頭:“不,會比較蠢。”
他們說話根本沒遮掩,金宣聽的一清二楚,當場暴怒,連腦後的兩根羽毛都支棱起來,甚至萦繞着點淡淡的紫色弧光。
“你——”
話音未落,金宣忽地頭皮一緊,他性格嚣張,自然打過許多架,當即急促向後一掠,一道寒芒幾乎是貼着他的臉頰劃過,緊接着冰冷的靈力龍蛇般絞來,他擡手險險擋去兩道,卻失了平衡,狼狽地落在地上,甚至差點在雪地裡滾兩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