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落了下來,最後一點暖意也消失殆盡。衆賓客遊玩盡興,各自歸家。
宋樂安與宋明昭并肩漫步而出,他看了看自家妹妹豔麗無雙的一張美人面,神色淡淡,目不斜視,看起來不大好接近的模樣,
問道:“你今日沒有收到花牌,也沒有送出去,我倒看不出你的心思了。怎麼?今日來了那麼多郎君,你一個屬意也沒有嗎?”
宋明昭挑了挑眉,道:“你關心我的婚姻大事做什麼?你比我大兩歲,自己都還沒有着落呢。”
“我急什麼,男子娶妻,什麼時候都不遲。”宋樂安搖了搖扇子,伸手要将宋明昭扶上馬車。
卻有人比他更快,江遺沉默而迅速地出現在宋明昭身邊,用小臂接住了宋明昭搭上去的手。
宋明昭也不見意外,習以為常地提起裙子上了馬凳,聞言答道:“你不着急那我也不着急。”
宋樂安笑起來:“你是女子,和男子又不同。成了親,你也不用操心這些腌臜事,多好。”
宋明昭語氣涼涼,打破他的幻想:“放心吧,該怎麼鬧騰我還是會怎麼鬧騰,那事我自然會去查。”她頓了頓,“若你說的是真的......到時再商量。”
宋樂安将扇子一收,仍然笑眯眯的:“靜候佳音。”
他側頭看了一眼那個忽然出現在宋明昭身邊的小侍衛,正色道:“我私心也希望你有一個好的歸宿,畢竟是女子,總歸要有個依靠。不過......”
他想起今日宴上發生的是促狹地笑了笑:“也不用我擔心,現在看來有許多郎君争搶着獲得你的青睐。”
宋明昭沒有回答,沉默地上了馬車。
奇怪的很,同樣是天子的子女,她哥哥卻從小被寄托承擔天下大統的期望,因為他有宋懿的血脈,所以他是一國的太子,所以他應當建功立業,應當飽讀詩書,應當為天下百姓謀福祉。
但是宋明昭不需要。
她學寫字,是為了給未來夫君紅袖添香,學彈琴書畫,是為了彰顯皇室的高貴血統,他們對她的要求,就像是一個美麗的,終有一天要被賣出去的珍貴器物。
而買家,就是那個她從尚不知曉面貌如何的夫君。
拜堂那一刻,宋明昭所擁有的一切技藝最終完成了使命,她成為丈夫的附庸。
宋明昭無端湧上了難以抑制的疲倦,她靠在車壁上,垂着眼看地面上的毛氈繁複的花紋。
江遺默不作聲地進來,手裡攥着宋明昭随手丢給他的,直到宴會都沒拿回去的花牌。
還沒說話,就已經敏銳地覺察出宋明昭的心情低落。
他盯着她烏黑的鬓發,整日宴會下來,已經有些松散了,他擰眉想了想,出聲問道:“你不高興?”
宋明昭的吐息很輕,幾乎察覺不到,聲音悶悶的:“有什麼值得我高興的?”
江遺一貫就事論事的腦袋艱難地轉動起來,努力聯想今日宴會上發生的事,他看見今日收到花牌的女子似乎都很高興,于是說道:“好幾個人給你花牌,不值得高興嗎?”
宋明照片噙着一絲無奈的笑:“可是最終我還是一個都沒有收到。”
她擡起手,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掌心。
沉重的被捂的微熱的花牌落被塞入她手裡,宋明昭反應過來時,江遺已經飛快縮回了手,他低聲道:“有這個我赢過來的。”
宋明昭笑意擴大了點,卻隻是搖了搖頭,有點倦怠地遞回去:“我不要,你留着吧。”
江遺卻沒伸手,執拗地看着她:“本來就是你的。”
宋明昭的目光落下來,仔細看了兩眼,小小的花開得熱烈明媚,以葉紋作襯,摸上去有種溫潤的參差感。她到底還是收起了那塊花牌。
入夜燈火煌煌。
宋明昭沐浴擦身過後,身上還殘留着潮熱的香氣。
她不喜歡花太多時間絞頭發,滿身烏黑的發被水浸的濕淋淋黑沉沉,就這樣披散在肩上走到書桌邊。
苦澀烏黑的湯藥在桌邊擺着,江遺正在練字。
那是國師前段日子開來的藥,喝下去帶着一股異樣的甜腥氣,她不喜歡,但喝了後睡眠見好,于是初棠日日端上來盯着她喝。
今日她沐浴,初棠還在澡室收拾她的衣服,宋明昭眼珠一轉,若無其事地将藥端起來,眼疾手快地倒入屋外的竹叢。
轉過頭來撞進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
宋明昭鎮定自若:“......咳,你字練的如何了?”
她近來眼睛不大好,總是疲累酸澀,今日讓江遺為她念書,才知道江遺并不識字,為了便于溝通和保密,七殺閣隻教會了他一種特有的秘文以傳遞信息。
宋明昭覺得這樣誤事,便找了幾本帖子讓江遺學學字。
她将碗擱在桌子上,俯身去看江遺寫的字。
宋明昭身上淋漓的水汽走過時帶起一陣微弱的風,隻有燭影顫動了一下。沁人的香氣緩慢入侵江遺的鼻息。
他已經完全習慣了這樣的靠近,宋明昭肆無忌憚地越過安全距離,但在某些難以言喻的時刻,他還是會覺得莫名有些緊張。
江遺握筆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了些,像是捏着一隻難以馴服力大無窮的野獸,筆畫都寫得分外厚重,濃墨重彩地在薄薄的宣紙上暈開一道墨痕。
宋明昭看了一眼被他用的張牙舞爪的毛筆:......
她微涼的手指碰了碰他粗糙的指縫:“輕一點,有輕有重才好看,你使這麼大勁做什麼?”
江遺十分拘束地略微放松了一些,寫出來的字卻逐漸遊離掌控。
他睜大了眼,本來上挑的眼型被睜得微圓,一貫冷淡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絲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