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散去,江聽雪失魂落魄地走在宮道上。他今早說的那一番話實在太蠢,先前對他十分熱絡的官員都離得遠遠的。
裴喬若無其事地經過他身邊,看了他一眼,還是不忍說道:“讀書讀傻了吧你,我拽都拽不住你,這下好了,去滁州挖土了。”
江聽雪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人人都知道朝中弊病,總要有人說的,總要......"
“你該不會是把自己想作剛正不阿的谏臣了吧,可把自己感動壞了,犧牲要有回報,說出口就要有十分的把握,你這平白無故去一趟算是怎麼回事?說你也是看在公主大人和你有前緣的份上,不然才不管你。”裴喬頗為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也沒什麼不同啊,呆頭呆腦的,讀書也沒我厲害。”
裴喬快步走了,江聽雪愣了一瞬。
他前十幾年埋頭苦讀,自以為經世安邦,盡在掌握。然而現實給予他的和想象中不同,滿腔抱負還沒來得及施展,就因為一番話失去了入局機會。
他一瞬間有了些心灰意冷的念頭。
......
宋明瑾回了青雲觀,和宋明昭講述白日裡朝堂上發生的事,末了感歎:“可惜了江聽雪。”
“去年就是你們捐的錢,今年剛給了春賞,轉臉就掏回去,父皇真的越來越小氣了。”
“父皇的錢财自有他的用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作為太子,多出一點也是應該的。不過,我當初本十分中意他做你的夫婿,沒想到是個書呆子。”
宋明昭的注意力自發地将江聽雪忽略掉,隻問:“有哪幾個州縣受了災?”
“滁州,興平,長甯幾個地方受災最為嚴重。其實滁州土地本來就貧瘠,又分布在山間,修建水渠更是艱難。”
若是江聽雪辦事不力,回來更有了正式的名頭治他。這樣的青年才俊,行事魯莽些,也該再給個機會才是。隻是宋懿這些年,脾性越發陰沉了。
宋明瑾按下心中的歎息,思緒又轉到宋明昭身上。
正是因為如此,他越發着急宋明昭的婚事。北方鮮卑族騷擾大梁邊境多年,戰争不過早晚。近年接連旱災,沒有草料,他們沒了牛羊交換糧食,自然會過來搶掠。
以宋懿如今的脾性,恐怕會不聽勸谏,與鮮卑開戰。
屆時,這樣一個正值妙齡的公主,恐怕很難有選擇自己命運的餘地。
宋明昭卻想的是另一回事。如今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缺水缺糧食,當地百姓情況艱難。這幾處州郡都在長江下遊,她往年救過的婦孺都有分布,或許能幫上什麼忙。
宋明瑾試圖掰回她的注意力:“不過我瞧着朝堂上,裴喬表現還算機靈,你看他怎麼樣?”
宋明昭一愣,臉色頗有些奇妙,她斬釘截鐵地說道:“肯定不行。”
宋明瑾被這堅決的郁氣說得一愣:“怎麼就不行?人家生的也是一表人才。”
除去已有婚配的,年紀大的,相貌太差的和配不上他妹妹的,朝中也隻剩下這二位人選。宋明昭這個不感興趣,那個堅決不行,讓他頭疼的很。
“另外兩個救災的官員是誰?”她心思全不在宋明瑾的話題上。
宋明瑾看着她沒說話。
宋明昭捏了捏眉心,無奈道:“兄長的婚事沒個着落,老操心我做什麼呀,不如先給我找個嫂嫂來。”
宋明昭原來的太子妃人選早早定下,是張太師的女兒,後來出事,淪為罪臣之女,這樁婚事自然作廢,宋明瑾的婚事也一直沒有再提。
這話觸動了宋明瑾,他默不作聲半晌,還是報了兩個名字。
宋明昭觀其神色,看出他還是挂念着張清若,不免惆怅。張小姐如今随着母親在建甯隐居,按理來說,這輩子與宋明瑾全無交集了。
當日宋明瑾暗中派人來救,她卻轉身上了宋明昭為她安排的船,宋明昭也不好違背張清若的意願。
她按下複雜的心緒,将話題說回正事:“都是籍籍無名之輩,怎麼不派李潮去?”
李潮治水傳家,照理來說,是當仁不讓的人選。
宋明瑾對她比了個口型:“費錢。”
宋明昭:......樸實無華的理由。
想來也是,銀子不願意出,青雲觀也要接着修,本就不該抱什麼希望。
宋明瑾若無其事地開口:“青雲觀修建得快些,今日父皇将我留下。說想要在生辰前看到青雲觀落成。”
宋明昭盯着他,若無其事地無聲罵了一句,轉頭看着外面頂着午後的陽光搬進搬出的仆役,歎道:“我一整日一整日地耗在這裡了,還要如何快呢?”
“你早些回去歇着,剩下的時間我來盯着就是了。”宋明瑾心疼她,“這幾日你早起辛苦,回去玩會吧。”
宋明昭起身就走。宋明瑾有點兒不是滋味,聲音悠悠地趕上來:“你也不裝裝樣子,再陪陪哥哥?”
宋明昭跑得更快了。
......
宋明昭坐到馬車上,吩咐車夫前往榮親王府,又敲了敲車壁,三輕一重。
她還是不習慣用哨子,這是她和江遺約定好的喚他有事的暗号。
隔了半晌,江遺才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進來。
宋明昭盯着他,不知怎麼從他面無表情的上半張臉和被擋的嚴嚴實實的下半張臉上看出一點兒心虛來。
“你......做什麼虧心事了?”
“我沒有。”江遺矢口否認,宋明昭反而确定無疑。
她略略傾身向前:“那你躲什麼,不敢看我。”
“我......”他支吾半晌,半晌也沒編出個理由,手倉皇地背在身後。
宋明昭一挑眉,伸手繞過他身後,抓住他藏在身後的手。
“藏什麼東西?鬼鬼祟祟的,交出來。”
粗糙的指節用力地繃着,這個姿勢像是擁抱,兩個人之間隻隔了幾指的距離,宋明昭仰着頭看他,他慌亂無措的眼睛眨了眨。
“擅離職守,你不怕我罰你?”
他的手極有力,宋明昭手指扒拉半天,連個口子都沒扒拉出來,她隻好出言威脅。
江遺抿了抿唇:“你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