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有期幾乎是要氣笑了,一不留神竟被口水嗆到,猛烈地咳嗽起來,溫修趕忙給他順氣。他氣得雙手止不住哆嗦着,嘴巴也是一樣。他特别想要說,自己沒有擄他甘家姑娘,是那姑娘不願嫁給家族安排的千機門婚事,帶着自己情同姐妹的丫鬟留信跑了,那丫鬟對外說是情同姐妹,不過是她兩人有些不可宣之于口的秘事被人撞破,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甘家長老怕人說閑話,直接推到了自己身上,說是被自己擄走了。還有,他沒有生閨女,自始至終隻和桂溫娴有個兒。且他那個兒生性頑劣,進了門派第一天,就恃寵行兇,打傷了自己兩個門徒,若不是高星沉求情,屁股都給他打爛了!這孩子心性不好,實在怕他為禍一方,又怕被人暗害了。便一直由高星沉保護,悉心照料了七八年,最後卻還是被自己連累了,遲有期想到這歎了口氣。
甘見溪心中可憐那個被嫁給式幽燭的姑娘,也痛恨何霜澄毫無人性,把女兒嫁給這種人,“他們如此作踐我甘家人,我絕不姑息!”
遲有期聽了這話,顫抖的手頹然地砸在床上,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地看着帳頂,頗有些死不瞑目的感慨。自己的好徒弟拼命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各家往他盆子上抹屎。他成了什麼?各家平賬的工具人嗎?什麼丢了,都賴到他頭上,真真是欲哭無淚啊!
甘見溪看到遲有期面龐滴下淚來,心中感念他善良,握住他的手,道:“遲兄品德高雅,定是由己度人,方才難過,你不必垂淚,我早晚割了何霜澄腦袋給你當球踢!”
遲有期翻了翻白眼,實在不知該做何回答,他現在是明白了,這輩的世家子弟比起他們爺爺們,各個都是善思善行者,善思是給他不合理的行為想個合理的理由,善行是立刻行動糾集起來要弄死自己,腦洞大也會遺傳的嘛?
何霜澄打了個激靈,利用遲有期這副被折騰的半殘的身子,是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條件了,還是自己暗自搜尋更靠譜,這再問下去,這些小屁孩還不知道給他編排出什麼新故事來。
幾個人在遲有期床邊商議如何找式幽燭一行人算賬,甘見溪更是義憤填膺,捏得拳頭嘎嘎作響,他現在比桂家人還痛恨何霜澄,何霜澄不過搶了桂家一個人,卻搶了他們甘家的媳婦,又搶了甘家的姑娘,還把甘家血脈嫁給式幽燭那個妖僧!奪妻之仇豈能輕易饒過?
何霜澄如果知道甘見溪這麼會算賬,估計要被他氣笑了。
遲有期沒一會推說困倦起來,衆人也不好再打擾他,與他告别後,都散了,他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氣,就不省人事了。
溫修去看了溫儀,見她好了些,便把他們的猜測與溫儀說了,溫儀聽了隻是低頭不語。
“你有疑惑是嗎?”
“是,式幽燭說他養過我,哥,白雀總是跟我說他五歲前的事,可我對于我五歲前的事完全沒有印象。我隻記得我們是雙生子,生在缙雲,長在缙雲,可我們一起長大的細節,我一點都記不得,甚至一點點印象都沒有。”溫儀越來越覺得事情蹊跷,她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又道:“元君很愛提起我們小時候,可她總說你小時候很無趣,一樁樁一件件都很清晰,你有些事雖記憶模糊,卻也能感受到自己确實經曆過。可是說起我,她說的都是我五歲後的,這很不符合常理。”她定定地看着溫修的眼睛,“哥,你還記得嗎?關于我們,任何一件,我們五歲前發生的事?”
溫修仔細想了想,果真是五歲以前的記憶裡沒有溫儀的,仿佛溫儀就是憑空出現,可她又肯定存在一樣。他擡眼看着溫儀,斟酌了一下,開口道:“也許問問元君他們就知道了,你不要多想。”
溫儀笑着搖了搖頭,“我的傻哥哥,你覺得元君會告訴我們真相嗎?若是不打算瞞着我們,至少你該是知曉一切的,也有可能,整個缙雲仙都都被騙了。”
溫修沉默了,他如此聰慧,怎麼可能想不通其中關系呢?
“哥,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式幽燭與何霜澄與甘家都沒關系,而是與缙雲仙都有關系?”溫儀話出口,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手死死抓着衣擺,身體因這個猜想情不自禁地顫抖着。
“不可能!”溫修聽到溫儀講出這般驚世駭俗的話語,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帶的椅子都咣當一聲,險些翻了。他伸手扶住椅子,滿面焦急,“琳琅,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溫儀說出來了,反倒十分坦然了,她道:“我看這八成不是猜想,是事實。”
溫修急了,卻說不出反駁的話,隻得悶悶坐回椅子上。緩了緩,他又囑咐道:“此事,萬萬不可說出去,缙雲仙都不怕流言蜚語,可于你不利。”
溫儀卻道:“所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所知道的都是那些長老們想讓我們知道的。哥,我覺得我們很有可能被耍了。”她有些氣悶地蹙起眉頭,越大些,她越覺得很多事并不像傳言中那般,傳聞隻對他們這些世家有益,他們是受害者,是正義化身,因此他們要剿滅何霜澄一黨,可是為什麼酆都城主占了酆都,所有世家一緻緘默,都不敢去酆都城呢?魔道不比邪修更需要鏟除?
溫修重重呼出幾口氣,才道:“你這樣子像個邪修,萬萬不可被式幽燭擾了你的道心,這倒反天罡的話,不許再提,溫琳琅。”
溫儀看了一眼溫修沒有說話,溫修怕她介懷,便又道:“我不能,也不願,你受一點點苦楚,琳琅,所以你要明白,我們明日回缙雲仙都,我自會去問元君的。”
溫儀聽了這話,知道溫修是要阻止自己搜查下去,她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滿面震驚地看着溫修道:“你覺得我會那麼在乎他人說什麼?這事肯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何霜澄聽了這話,又急急驅動遲有期過來勸阻。
遲有期一瘸一拐趕了過來,一把推開門,滿頭都是汗,他呼吸十分急促,撐着身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溫修看着溫儀道:“可是人言可畏,你一個清白的姑娘家,哪能經得起那樣的口誅筆伐?”
遲有期也道:“回缙雲仙都吧,溫姑娘,他們不要真相的,他們隻要一個借口,一個靶子來衛道!你到時如何自處?”
溫儀聽了這話擡起頭,眼中滿是嘲弄,“人言可畏?不過是不知所謂罷了!”她嘴角扯出一個冷笑來,“何況,我的名聲從不在羅裙之下,更不在他人口中,而在我的劍鋒之上!”
何霜澄在卧房内,聽到溫儀說這句話,猛然睜開眼睛,那廂遲有期身子軟軟倒在了地上,溫修慌忙撲向他。
何霜澄盤腿坐到床上,回味着溫儀說的話,當年他被世家鳴鼓而攻之時,也是一樣的狂妄自大,一人一劍,将世家子弟砍了個對半,狠狠地給世家淘汰了一波沽名釣譽之徒。但是,同樣的事情,他不希望溫儀再去經曆一遍。或許,逼他們退回缙雲仙都,會是一個更好的選擇,至少有溫家掌門在,其他世家不敢輕舉妄動,自己也可暗中保護好她。他可以以身入局,但是溫儀絕不可做局中人。
遲有期醒來時,床邊圍了一圈人,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諸位都散了吧。”
遲未晚肩頭立着的糯米糍,瞪着小黑豆眼看着遲有期,認出他是個屍體,立刻飛上去啄了他一口。一陣驚呼,好在遲未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糯米糍,彈了彈它的小腦袋,又向遲有期道歉,“糯米糍淘氣,還望師弟不要計較。”
糯米糍卻是拼命扭動着肥短的身子,想要從遲未晚手中出來,再讓他啄一口,這具屍體快要爛了,他要告訴鳳凰,這不是他的師弟,是個屍體。
遲未晚見糯米糍用力掙紮,心裡十分奇怪,可是遲有期還在受傷,哪裡經得起糯米糍折騰?他一邊向遲有期道歉,一邊将糯米糍放進腰間挂的小竹簍内。
小竹簍看似隻有一個拳頭大,實則内有玄機,糯米糍在裡面也是一樣自由。
辛夷君在小竹簍内現出元神,他急得團團轉,怎麼才能告訴遲未晚,這個遲有期是假的呢?都怪他,沒有在幻境裡就殺掉那兩個邪修,竟給鳳凰埋了如此大的隐患!“對了,我可以入夢,今晚,我入鳳凰的夢就好了。”拿定主意,辛夷君便不再撲騰了,安心等着遲未晚放自己出去了。
到了晚間,遲未晚将糯米糍從竹簍内放了出來,兩隻手指夾住它的脖子,舉到自己面前,做出一副十分兇狠的模樣,惡狠狠地說:“糯米糍!是不是說過不許叨别人?何況,師弟還病重。”
糯米糍哪能受得了被遲未晚這麼近得看?尤其是遲未晚靠近他說話,口中呼出的熱氣一點點撲在它臉上,它真的爽到快要暈過去了好吧!兩輩子加起來,它都沒被鳳凰這般主動親近過。
糯米糍一臉享受地閉上眼,歪着腦袋歎息着,一動不動感受着遲未晚的氣息。
遲未晚看到糯米糍歪着脖子一動不動,眼睛也閉上了,以為自己用力過大,把糯米糍捏死了,趕忙把它放在手心,一手捧着,一手揉揉它的肚子。糯米糍覺得自己更幸福了,兩隻小爪子一蹬,有些舒服地想,鳳凰真的好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