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酩站在天橋前,卻遲遲沒有前往魔界。
十天,他需要在外面逛十天,如果立馬就去月都和薛常面談,談崩了他幹什麼去?就算談話順利,談完了按理說不久就要兩族首領聚會建立友好關系,他那個時候要是也不能回去就尴尬了。
思來想去,蘇酩決定将談話的事先放一放,既然妲己隻說不要回妖界,沒說一定要在魔界蹲十天,不如先去找閻遠玩玩。閻遠在荒原受驚不小,家裡也沒有長輩,自己作為年齡更大的哥哥自然需要好好安慰他一下。
蘇酩覺得這樣做甚好,轉頭就去了地府。
地府他很多年前去過一次,那時他和閻遠一同在人間活了幾十年,兩人成了好兄弟,後來他把閻遠送到忘川河邊才回去。
這次再來,地府和之前有所不同,以前地府隻在忘川河邊留人看管,如今天橋通道口就有陰兵把守,四位穿着厚重铠甲的守衛手持長槍把他攔在了入口處。
“來者何人?”守衛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青丘蘇酩,來拜見閻王。”他确實沒想到自己到地府找閻遠玩都要自報家門。
守衛和旁邊的人低語幾句,那人一路小跑就從視線裡消失了。
蘇酩站在入口處等了一會,地府還是黑天,他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地府也是晚上。頭頂甚至沒有一顆星星,隻有星星點點的燈光照亮眼前的路和遠處忘川。四周霧蒙蒙的,像是清晨的白霧,帶着涼氣。
和人間不同,不管東西方哪一族,在時間上都是一樣的,莫非地府是個特例?蘇酩不難理解,亡魂會來這裡走過最後一段路,如果頭頂有個大太陽,想想就很奇怪。
他沒有在這裡等很久,就看見一點燈光靠近,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閻遠換下了從魔族帶來的華麗衣服,又穿了一身素衣,沒有太多裝飾的灰藍色長袍和地府這種安靜地方很是相襯。
閻遠手中是一盞不甚明亮的燈籠,薄薄一層白紙上簡單畫了幾片竹葉,燈光微弱,堪堪照亮路面。
“小遠怎麼親自來了?”蘇酩一直以為閻遠忙得腳不沾地。
守衛恭敬行禮,顯得蘇酩非常嚣張。
閻遠笑道:“很多事都是判官做的,我還有叔叔們幫忙,不算很忙。”
這話蘇酩就聽不懂了,妲己也有不少助手,還是天天忙到想罵人。
“小白進來吧。”閻遠帶着蘇酩往裡走。
地府确實很暗,但不陰森,給人一種安甯平和的感覺。路邊并不刺眼的燈光讓整條路充滿朦胧感,美是很美,但是如果沒有閻遠手中的燈籠,蘇酩确實看不清路。
腳下是平整的石闆路,不知是不是因為彌漫的薄霧,石闆略有濕意。
右手邊是一片花海,零星的花燈照着大片白色小花,如果白天來看一定很壯觀。
左手邊就是蜿蜒而來的忘川,它的源頭就在入口旁邊,此刻水流近在眼前。這條河不算寬,與青丘北方那條大江比起來簡直不夠看,這河太過平靜了。
地府無風,河面少有漣漪,隻沉默着流淌,半透明的魂魄從水面飄過。
蘇酩還是與上次來一樣,感慨生命的消逝。這些魂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分種族,他們已經忘卻世事,隻待地府人員記錄生平後安靜消散。
水面漂浮的河燈順着流水緩緩前行,小小的紙花托着将熄的蠟燭,橙黃的燭光看起來格外溫暖,仿佛這些小小火苗就能隔絕河水的陰寒。
點點火光照亮了漆黑的河流,在為這些遊人指引方向。
他們順着河流走了一會,一座高大的建築從薄霧中現身,這建築外沒有燈,更沒有光從窗戶漏出,蘇酩發現它的時候已經是近在眼前了。
靠河燈與稀疏的路燈,蘇酩勉強能看出這大殿的輪廓,雖然隐藏在夜色中,他還是能看出天庭的手筆。這主殿的風格張揚,很多雕工精美的燈架擺在石階上,隻是沒有燈放在上頭。
細看會發現瓦片殘缺不全,柱子損毀嚴重,連外牆都斑駁不堪,這就不像天庭會出現的情況了。
這時蘇酩發覺地府的燈光都很溫和,僅僅能起到照明的作用,毫不刺眼。
“小遠,為什麼不多添幾盞燈?”青丘總是燈火通明,蘇酩不習慣這樣的亮度。
閻遠道:“這些亡魂會被強光灼傷,多餘的燈都撤下了……再等會吧,殿内會亮一些。”
蘇酩心道地府和天庭的做派确實大不一樣,他們還會關心亡魂,天庭就隻會把活人變成亡魂。
話說回來,如果稍微亮一點的光就會把亡魂灼傷,那太陽是不是就直接要了命了。
蘇酩試探性地問:“地府一直都是晚上嗎?”
閻遠點頭:“不過出了忘川附近的結界就能看到月亮了。”
居然是用結界隔絕外面,他還在想為什麼看不見一顆星星。
地府大殿下是一個很高的石台,想要進主殿還要走幾步台階,活像上朝。不過他基本斷定這是天庭建造的,那就很可以理解了,天庭總是擺出高高在上的樣子。
走近了看,還能依稀辨認出這些柱子上曾經雕刻着龍鳳圖騰,外牆畫滿彩繪,隻是牆皮大塊脫落,已經看不出畫的是什麼了。
蘇酩又問:“這些裝飾怎麼破成這樣了?”
閻遠看了兩眼這些如今連垃圾都算不上的東西,道:“地府原先隻是天庭的一個機構,後來玉皇大帝覺得亡魂聚集在天庭不好,這才分出來,這些自然都是天庭建造的。”
閻遠頓了頓,又繼續道:“後來天庭和我們關系越來越差,小叔叔死後父親覺得這些東西看着生氣,所以毀掉了。現在剩這一堆東西,挺好,至少看着就不會忘記天庭做了什麼孽。”
二人走進大殿,裡面确實亮了一些,隻是遠不能和别處相比。正殿看上去是開會和待客用的,全套的木質桌椅精心裝飾過,多寶閣上放着着筆墨書籍,還有各式各樣的珍奇擺件。此時正殿内沒有别人,隻點了幾盞燈用來照亮,隻有一點讓蘇酩覺得不太舒服,就是所有窗戶都封死了。
大約是不希望殿内的光照出去。
閻遠沒有在正殿停留,帶着蘇酩進了屏風後的一處暗門。暗門後的三室小屋是閻遠平日的住處,一間卧室,一間書房和一個小客廳。雖然整間屋子隻有書房有一扇窗,這裡的布局卻不會讓人覺得壓抑,木桌上的一小盆蘭花在燈光下微微晃動,旁邊是一本草草裝訂的小本子,硬紙封面上寫着一個巨大的“杜”字,像是日記本。
閻遠将燈籠熄滅放在一邊,問:“小白,你要喝點什麼嗎?”
蘇酩從來不需要閻遠這樣招待,隻答不用。
這本日記看着古怪,他知道閻遠從來不記日記,隻會偶爾記錄一些大事,就算有筆記本也不可能這麼厚。
“小遠,這日記是你的嗎?”蘇酩坐在桌旁的梨花木椅上,伸手撥弄着蘭花葉。
閻遠在對面坐下,答:“不是,這是魔界昨天送來的手記,是瓊樓令杜景休的記錄本。”
“杜景休?”蘇酩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莫溫不是說等他輪值再整理給你的嗎?”
閻遠笑道:“莫溫隻是說了幾句場面話,我們走後他就把人抓回來了,瓊樓令來的時候滿臉不高興,在我這把莫溫的手段形容得極其殘忍。”
蘇酩心道莫溫看上去溫文爾雅,居然也能做出把人抓回來加班的事。
“所以荒原的事他和你說了多少?”蘇酩看着不薄的書頁覺得八成有收獲。
閻遠眉頭微皺,俊俏的臉上出現一抹難色:“他說……小叔叔确實不是窮奇殺的。”
“什麼?”蘇酩大驚,“難不成真的是窮奇說的那樣,是二郎神殺的?”
閻遠答:“瓊樓令說,他隻看見二郎神确實傷了小叔叔,隻是後來天書又和小叔叔獨處一陣,不久小叔叔就化為灰燼了,具體是誰殺的并不清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