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酩已經僵硬地坐了很久。謝天謝地青鸾沒有沖上來給他一拳,而是收拾起了地上的碎瓷片。
果然無論青鸾是古神還是魔族,都要比一般人溫和一點。
薛常是何表情他無暇顧及,他現在的唯一願望是,在這個曾經要了他半條命的師父面前安靜地活着,最好是沒有受傷地活着。
碎瓷如此鋒利,如果青鸾用那玩意當飛刀,輕而易舉就能砍掉自己的腦袋……
“小兄弟?”
“嗯,昂。”蘇酩從恍惚和恐懼中逃離出來,不知何時已是一身冷汗。
薛常一眼看穿蘇酩的異樣,道:“你怕什麼?”
還沒冷靜下來的蘇酩自然不會注意到,薛常究竟是如何區分他表現出的緊張和恐懼的。
其實蘇酩也說不準自己為什麼會害怕,他與青鸾共處的時間說起來不短了,以前也說過比這更欠揍的話,為什麼偏偏今天會害怕青鸾真的動手?
“我也不知道,”蘇酩總覺得今天的情況不太一樣,“感覺師父會很尴尬。”
薛常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剛才是有點尴尬,不過千柳怎麼會因為這個打人呢,是吧?”
他支着下巴朝青鸾看去。
最後一丁點碎片被丢進垃圾桶,黑衣青年微笑着回過頭來:“當然不會。”
蘇酩當然知道青鸾脾氣好,但這個微笑,怎麼殺氣騰騰的?
青年收拾完,轉而向他們走來。分明是木質的地闆,卻沒能和這輕盈穩健的幾步撞出一點聲響。直到在側邊坐下,他笑容中的殺意又不知何時隐去了。
“我還沒問,你怎麼這時候過來?”溫和的目光又像久遠前一樣,落在了蘇酩身上。
蘇酩擡頭,對上了那雙如同最深的夜色一樣烏黑的眸子。
“師父,我……”
薛常主動解釋道:“蘇小兄弟是來商議妖族魔族聯盟的,剛剛你那反應把他吓得不輕。”
青鸾不明所以:“我難道很吓人嗎?”
“嘿,”薛常晃了晃腦袋,“說不準你以前教他劍法的時候太嚴厲,把他打怕了?是不是啊,小兄弟?”
在确定了自己沒有性命之憂的時候,蘇酩意識逐漸回籠,被薛常這麼一問,又覺得尴尬起來:“師父教得很好,也很尊重我。”
“尊重?”薛常沒能聽懂,“這是什麼奇怪的重點,為什麼單單說他尊重你?”
“因為……”蘇酩還在猶豫要不要開口,見青鸾也很困惑,決定直說,“師父每次和我切磋,都本着尊重對手的态度,把我往死裡揍,我很感激。”
熟悉的沉默帶來了熟悉的尴尬。
“噗……哈哈哈哈哈哈!”薛常捶桌大笑,本來就很舊的桌子被他錘得吱呀亂響。
青鸾的目光中顯出愧疚,垂眸道:“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當時不懂怎麼教小孩,你受苦了。”
這似乎是個害怕的理由,但是蘇酩能感覺到,讓他恐懼的并不是曾經的倒黴經曆。他被青鸾按在地上揍過無數次,也沒有因此放棄劍法。現在他卻沒有多少感受,就像剛才沒有任何事發生,連那陣莫名恐懼的殘影都捕捉不到了。
青鸾如今是一頭黑發,用頭繩紮出高馬尾,衣服也不是以前常穿的青綠長袍,而是魔界常見的帶簡單繡紋的黑衣。俊秀的臉、和氣的微笑和這一身文化人的氣質,按理說青鸾這個人很難會讓人覺得害怕。
既然一時找不出原因,蘇酩決定不在這件事上糾結:“師父和薛将軍現在就住在這裡嗎?”
“是啊,”青鸾用目光掃視了一遍這間狹小老舊的屋子,“看上去是破舊了點,不過住着挺舒服的。”
薛常得意地挑眉:“因為我在人間住慣了軍營和帳篷,覺得這房子住着安心,千柳特地陪我住小房子的。”
蘇酩問:“千……柳?這是師父的名字嗎?”
“對,他姓楊,名千柳,一聽名字就知道有很多樹。”薛常笑嘻嘻地解釋。
話雖糙,蘇酩卻一時沒能想通薛常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随口一說,他一聽這話就大約猜到了具體是哪三個字。
很有水平嘛。
身旁青年似乎不甚在意薛常如何說道自己的名字,隻道:“一路來這裡還順利嗎?”
這話蘇酩不知道怎麼回答,出于禮貌,他應該答一路順利。但是,但是啊……他想不出哪一件事能合他心意。
“不怎麼順利,”蘇酩回想起這兩天的經曆就頭疼,“你們這的金币……很有個性。”
薛常一愣,像是沒聽懂他的話,半晌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啊,因為魔界很多土地是荒廢的,金子挖不出來。我想着隻要咱能保證這錢能買得到足夠的東西,是不是金子做的也無所謂……是吧?”
是這個理。蘇酩本不該在這方面計較,實在是書攤老闆的嘲笑太無情。
“也對。”
若是早有人和他解釋一下,他也不至于鬧出這麼大的笑話。
“對了,小兄弟,你找到落腳的地方了沒有?”薛常用指尖敲了兩下桌子,“這間屋子應該住不下三個人。”
這話裡有話啊,蘇酩急忙回答:“找到了,就在附近的客棧。”
他想指個方向,無奈地發現在這間屋裡,他轉向到連東南西北都判斷不出。
薛常不愧是土生土長的月都人,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顯眼的。”
蘇酩略有委屈,眼巴巴地望向師父:“那家店的前台好像看我不順眼。”
向上頭告狀這種事蘇酩一般不會做,除非像那個前台一樣把他惹毛了。
青鸾輕笑一聲:“那個人的老婆把他甩了之後,和一個妖族人走了,所以他對妖族有些意見,你多擔待些吧。”
“哦……居然是這樣,沒事沒事。那家客棧的住着還算舒服,難怪要六百文一天。”
“六百文?”薛常一拍桌子站起來,“這龜孫還敢宰客?”
青鸾的視線在蘇酩和薛常之間遊離片刻,扶額歎氣:“阿常哥,先冷靜。”
對蘇酩來說,把那個氣人的前台收拾一頓隻是順手的事,他還有正事要辦。
整理了思緒,蘇酩開口問道:“師父,我有一些問題,不知你現在方不方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