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無妄一覺睡醒,外頭天已經大亮,楊昔音還窩在她的肚子上瞌睡。她輕戳貓咪沒多少肉的小臉,把楊昔音叫醒。
“嗚哇……”楊昔音化成人形,伸了個大懶腰,“昨天半夜可吓死我了!”
“嗯,我也吓一跳。”離無妄起身在散架的木頭堆裡找到外袍,“去問問店家吧。”
當被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兇神惡煞地逼問時,店家的心情是複雜的。他毫無頭緒地攤手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我猜可能是那個邪祟在搞鬼,我們這裡經常有怪事發生,就是有不幹淨的東西作祟。”
“邪祟?”離無妄輕蔑地笑笑,“哪來的什麼邪祟?瞎編也編個沒那麼離譜的好嗎?”
店家突然拼命搖頭道:“不不不,我不是瞎說,咱們城郊有個奇怪的家夥,他看不見也不能說話,不能走路不能拿東西,可吓人了。大家都說他是被邪祟上身了,從他一來,咱們這就一直出怪事!”
楊昔音一拍桌子:“你說的難道……”
離無妄飛快示意她住嘴,繼續道:“難道是一年前到這裡的那個?”
“對對,莫不是你知道?”店家看離無妄的眼神多了幾絲佩服。
離無妄面不改色道:“我們就是為的這件事才來,勞煩告訴我們具體在哪。”
“那可好,”店家帶着兩人走出客棧,指着一個方向道,“在那邊城郊的小土丘,土丘旁邊有一間木屋,就是那了。”
二人順着店家指出的方向走了一會,楊昔音才開口道:“他說的不會就是沐師兄吧?”
“十有八九是他。”離無妄深深歎息着。
“他們憑什麼說師兄是邪祟!”楊昔音當場跳腳,“師兄明明是被仇家……”
離無妄再次示意她不要繼續說下去。
“我們當然知道緣由,旁人未必知道,也不一定真的想知道。”離無妄神色沉重。
楊昔音整張臉都垮下來:“不知道就可以随便亂說嗎?”
離無妄反倒十分冷靜:“他們看見了沐師兄現在這種有點吓人的樣子,又聽說最近怪事多。隻要有人起個頭,他們就會認為沐師兄真的是邪祟。這樣的事我見得太多了,不單單是人族這麼幹,我們的同族也會這樣。”
楊昔音愣愣地站着,滿臉震驚。
“現在這種情況,可能是有人故意把這些事嫁禍在沐師兄身上,如果真是這樣,任我們怎麼辯解也沒用。”離無妄拉着她繼續走,“還是先找到人再說。”
城郊的确有個丘陵,旁邊孤零零立着一個小木屋,周圍方圓幾裡竟再沒有第二個房屋出現。意外的是,木屋外站着兩個人,看上去像是在聊着什麼。
離無妄走近一看,屋外二人是孟時安和方疏。
“孟小将軍!方疏哥哥!”離無妄揮着手,扯着快要自閉的楊昔音走近。
方疏還是穿着黑色的衣服,渾身上下理得一絲不苟。和他比起來,孟時安的穿着就随意了很多。
“無妄妹子,沒想到還能在這見到你。”方疏比起幾年前略有些憔悴。
離無妄略行一禮,把縮在自己身後的楊昔音拽出來:“昔音,這位是方疏哥哥,你應該見過的。”
“方……方疏哥哥,好。”楊昔音哪裡還有半點方才的鬧騰勁,臉漲得通紅才憋出一句話。
離無妄早就料想到,又行一禮道:“她比較怕生,方疏哥哥不要怪罪啊。”
方疏擺擺手道:“沒事。”
“對了,離姑娘和楊姑娘怎麼這會過來了。”孟時安雖然表示了歡迎,卻沒有請她們進屋的意思。
見楊昔音不像是一時半會能開口的,離無妄答道:“我們快要回家了,在那之前來看看沐師兄。”
方疏在旁聽得明白,笑而不語。
孟時安道:“沐沐在屋裡,不過方和前輩也在裡面,你們要不等會再進去?”
“沒事沒事,我們去看兩眼。”離無妄拉着耳朵都紅透了的楊昔音走到門邊,隔着紗帳往裡瞧着。
沐筱白安靜地坐在床邊,而方和沒個正形地靠在他肩上。
沐筱白今年不過二十出頭,本該是最朝氣蓬勃的年紀,他卻靜得像年過半百的老人。離無妄知道,他心裡也想策馬揚鞭,在這江湖中闖蕩一番。十七歲那年他被仇家擄走,等救回來時,他已經雙目失明口不能言,那幫禽獸甚至挑斷了他的手腳筋。剛剛開始的人生幾乎在這裡結束了,書院内師兄師姐照顧得盡心,也沒能防住他幾次試圖自盡。
後來,孟時安得到了消息,當即辭了官從邊關跑回來。孟時安還小的時候,薛常回江南探親時常帶着他,他也因此和沐筱白相識,不少人都說他們像是小小的薛常和楊千柳,也是一個打仗一個讀書。再後來,也沒人再提這樁事了。
離無妄心中感慨萬千,楊昔音已經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來了。
“嗯?”方和睜眼看見扒在門邊的兩個小姑娘,對身側人笑道:“沐沐,你的兩個師妹來了。”
沐筱白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很淡的笑意。
既然被抓包了,也沒有繼續不出聲的道理,二人走進屋裡。離無妄正在思考如何開口更合适,楊昔音一把抓住沐筱白的右手,大聲道:“沐師兄,是我呀!”
這個柔弱青年就這樣被兩個人一左一右抱着,雖然他雙眼閉着,也能看出心情是很好的。
“昔音,我也想抱沐師兄!”離無妄索性不再這麼小心謹慎。
沐筱白最不願意的就是成了别人的累贅,把他當作正常人一樣對待也許比小心避開他的殘疾更能讓他安心。
方和看上去比之前更虛弱了,右眼稍微有些充血,顯得眼珠都微微發紅。他時不時會咳嗽,咳得别人看着都覺得窒息,沐小白幾次轉向他卻說不出來話,離無妄決定問一問:“方哥哥,你身體還好嗎?”
方和笑得随性:“不太好,哪有人身上沒一點毛病呢?”
離無妄應付着笑了兩聲,轉身出門和外面兩人聊天去了。
沒過多久,又一個人提着菜回來了,一路走一路還在罵罵咧咧。
“林海師兄。”離無妄對這個家夥沒什麼好感,隻保持了最起碼的尊重。
林海也不怎麼在意她,也隻應了一聲:“哦,是你。”
“師兄,怎麼了?”孟時安見他臉色不對。
林海咬牙切齒道:“他們又在議論沐沐,我真是恨不得宰了這群孬種。”
孟時安急忙示意他小聲:“别讓沐沐聽見了。”
林海提着菜走進木屋,不一會楊昔音從裡面竄了出來,又縮在離無妄腳邊。可惜離無妄有問題要問孟時安,隻能留着她一個人縮在柴火堆旁。
“孟小将軍,我和昔音來的時候,也聽了一些和沐師兄有關的流言,這是什麼情況?”離無妄看着立在曠野中的舊木屋,心裡很不是滋味。
孟時安眉頭緊鎖:“不知道是什麼人傳出來的,說沐沐是邪祟……我的心思和林師兄一樣,要是抓住了非揍死那人不可。但是沐沐總是不同意,他覺得自己的樣子确實不好看,别人害怕也不奇怪,不需要為了這些事傷人。”
離無妄聽得難受,道:“沐師兄哪裡吓人了?不過是有幾處傷罷了。”
孟時安苦笑道:“既然沐沐都不去怨别人,我和林師兄就更不能在他面前生氣了。”
“好吧……”離無妄回頭看見楊昔音正和方疏說着什麼,“我們回去吧。”
方疏這個人從各種方面來說都不是特别正常,離無妄哪裡能放心。
“你和她講了什麼?”離無妄見楊昔音的表情不對勁,心裡不爽。
方疏神色自若:“就說了幾句沐筱白現在的情況而已。”
楊昔音也點了點頭,離無妄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方疏看着快要沉入土丘的太陽,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差不多該走了。”
“你們要去哪?”離無妄随口問道。
方疏露出一絲悲傷的笑容:“回家。”
“嗯?你們家在哪啊?”認識了好幾年,離無妄竟從來沒聽說過他們從哪裡來。
方疏一笑,道:“在東南的海邊,一個小漁村。”
“海邊啊,”離無妄笑着應和,卻發覺方疏眼底濃重的悲傷,“怎麼了?”
看着這一對師徒背對着夕陽,踏上返鄉的路程,離無妄腦海中一直回響着方疏顫抖的話。
“如果真有下輩子,希望他不要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