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閻遠眉頭微皺,緩緩轉過身去。
看着背影,蘇酩有些失落,他能察覺到閻遠最近似有似無地排斥他。也許是太累了,也許從一開始,他想的事就根本不會有結果。
蘇酩終于冷靜下來,很快也睡過去。
等他一覺醒來,已經下午。旁人沒瞧見,倒是閻羅正捏着他的尾巴不松手。這小姑娘喜歡毛茸茸的玩意,逮到白狐狸可不得好好揉揉。
“蘇盟主好睡,”謝必安不知從哪冒出來,盯着他笑得燦爛,“都快到申時了。”
申時?糟糕!蘇酩猛地蹦下床,差點直接伸手揪謝必安的衣領:“廚房借我一用!面粉豬油,還有那個……那個,能把面染成绛色的玩意!”
今兒是夜市最後一天,如果他沒把芙蓉酥送去給方和,後果不知道要多嚴重!
謝必安的笑容中已經隐隐有殺意,但還是照吩咐給他找來了做糕點的材料。至于染色的染料,謝必安生活的年代還沒有那麼花的玩意,地府也很少給食物染色,最後還是閻遠給他帶來了苋菜。
閻羅一聽有點心,幫忙得比誰都帶勁,甚至親自動手準備染色用的苋菜汁。
終于,蘇酩在太陽落山的時間之前站到了砧闆邊上。酥類的點心他有思路,分好多層大概也是水油皮和油酥的效果。既然是做給方和,裡面的餡就要投其所好……他不知道方和喜歡什麼口味啊!
幹脆多做幾種味道,反正這麼複雜的糕點得一個一個做,也麻煩不了多少。
“小白,你怎麼突然又開始做點心了?”閻遠靠在門邊看着,如此場景于他并不陌生。
蘇酩一邊揉面一邊撇嘴道:“我用點心賄賂方和幫忙來着。”
賄賂,刺耳了點,但來形容利害關系再恰當不過。
紅豆蜜棗蛋黃……想想就甜到掉牙,蘇酩仔細思索着,突然覺得塞塊肉進去也不錯。一次做好幾種味道,方和也能少吃幾樣旁的東西——他那吃相太吓人。
“蘇哥哥!給我做個紅豆的好嘛!”閻羅一邊擰着苋菜一邊撒嬌,“汁水看着紅紅的,染到點心上肯定好看!”
往糕點裡塞肉其實有蘇酩的私心,他自己本身就偏愛肉食,在人間生活的那段時間,閻遠雖然不完全吃素,但也差不離了。他做點心的時偶爾會加肉進去,這點加餐閻遠是不會拒絕的。
“又加肉,這麼多年了,你的小動作還沒改呢。”閻遠看着他切肉又笑出聲,“可别給小羅吃這個。”
是了,閻遠早就看出他的小把戲,隻不過從來不計較罷了。
“小遠啊,”蘇酩突然開口,沉默許久又搖頭道,“嗯……沒什麼。”
蘇酩自信廚藝過人,可畢竟第一次嘗試如此難度的點心,不免愈發小心。事實證明,他該更有信心些,除了帶給方和的八塊點心,多出來的十來塊不咋好看的全都送給了閻羅。
問題在于,他肉餡的點心做多了,隻能多塞幾塊肉餡的給方和。閻羅抱着點心蹦蹦跳跳出去分發了,還不忘給閻遠遞了一個。
一眨眼外頭花燈宴都開始了,蘇酩着急回去,隻簡單謝過閻遠就踏上返程。
回到妖族時,他苦笑着在夜市裡找方和的身影,沒想到有一天他還得主動來夜市找那家夥。
方和這回沒有坐在桌邊吃飯,反而蹲在角落的一個攤位挑東西。蘇酩走近後,驚覺這不是零食攤位,而是一家賣飾品的小攤。
“前輩?”蘇酩害怕自己認錯,試探着小聲嘀咕。
哪知人直接回頭笑道:“喲,狐狸崽子。”
當真是方和。
可是吧,那指甲上暗紅的顔色是怎麼回事?手裡捏着的金絲手環又是怎麼回事?現在好像已經不流行這種打扮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方和有些不悅,“我不能打扮嗎?”
蘇酩花了幾秒鐘調整心态,笑道:“沒有,我隻是覺得,深更半夜沒必要這樣打扮。”
“哼,我自己高興,你管我什麼時候打扮呢?”方和的目光落到蘇酩提着的包裹上,“還真帶來了,我嘗嘗。”
雖然蘇酩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得真像芙蓉花,但千層的效果和口味他很有信心。誰知方和隻小小驚訝了一下糕點的精巧樣貌,吃完一塊反而沒有反應了。
“味道如何?”蘇酩覺得自己的功夫值得一句稱贊。
方和面不改色道:“和别的糕點也沒有什麼區别嘛,紅豆餡不好吃。”
這回答把蘇酩搞得無話可說,都是糕點,哪來那麼多區别。方和無非是期待過高了,居然都不體諒他一下。
方和雖然嘴上說沒有區别,吃起來一點都不含糊,一轉眼已經三塊下肚。
他大口咬下去第四塊,臉色突然一變:“這是……肉?”
“是啊,”蘇酩挑眉道,“是熏過的羊羔肉,味道還可以吧?”
方和沒有多說什麼,很快就把點心全吃完。蘇酩看着就覺得甜到反胃,也不知他怎麼能吃下去。
“對了狐狸崽子,你覺得是金絲手環更好,還是玉手镯更好?”方和很快又恢複滿臉笑意,“可惜沒有金鑲玉。”
又來了……蘇酩是真的想挑這些玩意,隻答:“都好看,你喜歡就都買呗。”
“你除了說好看就沒有别的詞嗎?”方和滿臉嫌棄。
“沒有,”蘇酩回答得毫不猶豫,“要不你教我幾個。”
誰知方和突然低低笑起來,剛要開口又搖頭,意味深長道:“哎……小孩子可聽不得啊,聽不得……”
很顯然,方和想到了某些不方便明說的玩意。蘇酩不願想,也不感興趣,他的關注點絲毫不在這裡。
“前輩,雖然我比不得古神,可是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
方和挑眉壞笑:“哦……你睡到小閻王了嗎?你追到小閻王了嗎?你跟他表明心意了嗎?”
“我……”蘇酩啞口無言,這一連三個問題剛剛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能說什麼呢?
“我覺得還是金絲手镯更好看,更配豔一點的妝。”方和也不追問了,直接得出自己的結論。
在一邊賠笑半天的老闆突然插嘴:“這金手镯特别配鮮豔的衣服,我看您身上的衣服稍微素了點,要不看看這件……”
她從隔壁衣服攤上挑出一條直領對襟長裙,胭脂紅色的襦裙搭配米色短衫确實好看。
蘇酩欲言又止,他覺得對方和來說,可能穿裙子也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就算他很想多嘴幾句,也萬萬不會真說出來。輕則又被方和一通嘲諷,重則怕是要出事。
“嗯,是挺好看。”方和隻看一眼,就轉身對老闆笑道,“可是啊,我覺得我穿什麼裙裝,不該由你來挑呢。”
蘇酩尚未發覺不妥,正對方和的店鋪老闆已經跌坐在地,整張臉慘白。
“我……我就是覺得……你特别好看,肯定……”老闆是個年歲不甚大的女子,此刻已經吓到說不清楚話了。
已經到這地步,蘇酩自然明白可憐的店鋪老闆遭到了自己前幾天的待遇。不怪人要哭,蘇酩自己當時都快嚎出來了。
方和仍舊沒有不妥的反應,随口道:“我也覺得我自己特别好看,其實你也不錯,身材勻稱,不胖不瘦。嗯……心跳很有力,肌肉和脂肪分布也挑不出大問題……”
前幾句尚且正常,心跳和肌肉是想說明什麼?蘇酩寒毛直豎,大驚道:“前輩!”
方和眨眨眼,轉過身對他一笑:“今天是最後一天夜市吧?陪我去瞧瞧胭脂。”
“好……”蘇酩不敢怠慢,緊跟方和穿過夜市。沒走幾步,他就聽見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驚叫。
難為攤主了,普通人哪裡經得住如此一吓?
旁人不明就裡,仍舊安心自己的事。很快蘇酩又察覺到,一路上被方和吸引目光的人可不少,瞧瞧盯着他看的人也有,一個兩個還都有點色迷迷的。
也對,方和始終都是一副勾人神情,在夜市燈光下,難免有人會錯了意。要不是蘇酩發現得早,恐怕遲早也會覺得方和對自己有意思。他心裡有别人,自然不會被媚眼撩撥,旁人可就難說了。
“上回我看中的顔色可還剩下?”方和指着幾盒口脂,笑容愈發美豔。
“有,您等着啊……啊。”這家店的主人是個小夥子,年齡也不太大。這會人盯着方和挪不開眼,連呼吸都亂了套。
蘇酩自覺奇怪,細看才發覺,方和現在可不是平常的那種勾人不自知的神色。他似乎暗自咬唇,故意要引誘着誰。
“咳!”蘇酩重重咳出聲,才讓店主猛然回神。
“失禮,失禮!”店主急忙包好東西塞給方和,然後轉過身去對着牆不知道在惱什麼。
“我……我回去了。”蘇酩覺得事情不對,他有種相當不好的預感。
“也好,我差不多逛夠了。”方和竟也轉身和他一同返回。
路上行人不少,可是燈光到底比不得夜市,讓人不安。蘇酩刻意把步子走得穩健,仍然擋不住愈發沉重的心跳聲。
方和拿着口脂撥弄,不一會開口道:“你覺得這顔色如何?”
“太黑了,我看不見。”蘇酩根本沒有轉頭。
“哼……你居然也不問為什麼我今天不吃東西。”方和的聲音一如往常,半點分别都沒有,“我吃不下去,吃了也沒用,不高興,所以就不吃了。”
蘇酩對他想表達什麼似懂非懂,隻應:“嗯。”
“上回我試這個顔色,有個小姑娘笑我,她說我像是剛剛吃了個人。”方和蓋上胭脂盒,瓷甕碰撞聲在夜色裡格外清晰。
腳步,行人,燈火,蘇酩心裡雜亂無章,他的恐懼逐漸清晰。他不知道該死的變故究竟是因何而起,但肯定不會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