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一過,零落的黃綠樹葉從遠處飄來,落在火星将熄的土壤上。無人收拾的殘局蕭瑟凄怆,兵戎相見的敵人們如今躺在一起,身軀被還未冷透的血液牽連,再分不出彼此。
“我是不是做得太過。”蘇酩站在高處,燃盡的草灰和枯骨充斥着視線,“死太多人了。”
自從青丘一夕血染,蘇酩就見不得遍野屍骸,更何況,眼前不少枯骨是死于他手。他知道自己的雙手早就沾染鮮血,殺人很多時候出于無奈,不得已而為之。
郎阿甯和人交代着後續行動,冷不丁對他搖頭:“打仗的時可候不能把對手當人喽,要不你會很難受。”
“我當然知道,可是……唉。”蘇酩也分不清,殺或者被殺,似乎隻能選一個。
他伸手輕拍臉頰,冰涼的手能讓頭腦稍微清醒些,然後他終于想到了被忽視的東西:“對了郎将軍!之前我聽到了警報聲,是怎麼回事?”
“啥警報?哦,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些鏡子一樣的玩意。它們不僅亮,還會響。”郎阿甯摸着下巴,随即伸手指向半空。
鏡子是用來辨認西方來者,莫非……蘇酩笑容一滞:“是有西方的人來?難不成是賽拉弗過來了?”
“哎!不是不是,來了一個不認識的小後生。”郎阿甯擺手示意蘇酩冷靜,“賽拉弗的模樣我知道,妲己盟主給我看過畫像。”
蘇酩幹笑兩聲,解釋道:“其實我以為他會先去找我來着,呃……我也很多年沒見着他來這邊了。”
他眼瞧郎阿甯的小表情,應該是以為他也和大多數孩子一樣,怕爹。其實怕不怕另說,蘇酩擔心的不是這個。賽拉弗的脾氣雖然不好琢磨,他還是大約能猜到幾分,如果不是有他上戰場這事,賽拉弗應該不會理會妖盟的請求。
要是賽拉弗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他,而直奔交戰雙方,問題才真是大了。
“是個什麼樣的後生呢?”蘇酩試圖扯開話題。
“金發碧眼,身後背着個大白翅膀。”郎阿甯思索着,“我瞧着還挺精神的一個小夥子,人家就在上面看着,結果天庭那幾個東西一直響,他估計也覺着不好意思,沒呆多久就走了。”
金發碧眼白翅膀……西方不缺長這樣的家夥。蘇酩暗自無奈,他甚至不敢斷定對方來自哪個勢力。
一仗打完,蘇酩暫且回去向妲己複命。毫無懸念地,郎素鸢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他就站在一邊看着人挨罵,感覺非常解氣。
妖族面臨的問題很嚴重,沿岸很多驿站被毀,遠在另一片大陸的植物部族過來支援的難度增大很多。本身食物兵器的補給還支撐得住,這樣一來就顯得難辦了。除了專門調派過來會治療法術的大夫們,就隻有吳惜姊帶着軍隊先趕到。
“現在距離天橋近一些的驿站都不能使用,補給去到前線最快也要一整天,最近一批的物資已經派人運送。”妲己在地圖上比劃路線。
破壞交通網是打仗時的必要措施,天庭的行動很快,放眼東邊的海岸線,能用的驿站就沒剩下幾個。
蘇酩盯着地圖,開口疑問:“要不我們後撤遠離天橋?這樣天庭的補給線不也拉長了嗎?”
“你的想法很對,但是主動開戰的是我們。”妲己按着額頭,“雖然戰場在妖盟,對天庭的東西沒有影響。但我們一旦要退,天庭未必願意主動深入追擊。”
“啊?”蘇酩突然繞不出當前的邏輯,“既然要開戰的是我們,我們又不會打到天庭去,他們為什麼要出兵應戰啊?”
一句話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蘇酩自認沒有說錯,難不成天庭是為了保持在東方的威嚴才起兵打仗?好像有誰說,天庭需要一場仗來改變現狀來着?
現在幾個部族在自己的空間裡,天庭除非把妖盟滅了,不然也沒法劃分妖族的土地。不為土地,這仗真有打起來的必要嗎?
可是,蘇酩思路一轉,如果妖盟往後退,萬一天庭直接不打了,轉頭把兵都調去魔族豈不糟糕?
剛剛被罵了好一通的郎素鸢又開口嗤笑:“哼,一直壓着我們,說不準哪一天我們就打過去了。不能進天庭也罷,難道神族所有人都躲在天庭裡嗎?”
蘇酩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卻疑問:“你難道是要去殺平民?”
“平民……他們看不起妖族的時候可不管是平民還是什麼。”郎素鸢抱着手,就差把惡心兩字寫在臉上。
“可是……”蘇酩正要上前理論,被妲己一把攔住。
“對天庭來說,我們是在叛亂,他們出兵鎮壓也在情理之中。”妲己微笑着,似乎早就猜到會有人疑惑,“他們要讓天庭繼續當東方唯一的權威。”
蘇酩不擅長猜度人心,妲己所說他自然願意相信。不過,勢力之間的征戰不是兒戲,這般解釋似乎不夠份量。
他追問道:“就算不是唯一勢力,天庭也是東方最強的一個,沒必要因為這個打仗吧?”
西方和天堂和地獄天天都在争誰更強,畢竟他們實力相近,互相不服氣也情有可原。天庭擺明就是東方第一嘛!
妲己沉吟片刻,終于說道:“天庭想要的可不是盟友,是手下。妖盟和魔族的,無論是資源或者人力物力,直接索取總比交換要好得多。”
看起來,天庭是想回到能随意在魔界圈地造刑場的日子。想想看如今,哪怕地府飽受欺淩,在天庭面前也很難說一個不字。
況且,不是在天庭底盤打的,他們的損失不會那麼大。因此,天庭必須要個勝負,但是不一定冒險追擊。就這麼比補給,必然是妖盟先撐不住。
蘇酩大概明白,歎氣道:“那我和郎将軍一起去對付主力。”
“醫療隊到了之後,死傷也許能少一些。”妲己深深歎息,又話鋒一轉,“說起來,你挺謙虛啊,嘴上說着害怕,結果把天兵殺得抱頭鼠竄。”
蘇酩突然噎住,尴尬道:“不是我強,是他們太弱了。”
“唉,”妲己挑眉,“你還真沒說錯,天庭現在派出來的估計都是新兵蛋子,就算這樣,也差不多能和咱們的人打一打。”
妲己不說蘇酩也差不多能明白,天庭的精兵肯定要比妖盟多的。他清楚,就算天庭的小将本事不大,每一支軍隊都有那麼一兩個,妖盟也很難應對。
人才不夠的弊端極為明顯。
他思索着,撇嘴道:“隻要不是沈榮蔚,其他人我應該沒問題……沈榮蔚會親自上陣嗎?”
妲己眯着眼,搖頭道:“不好說,天庭的小将領多得很,他要是坐定指揮也行。可是,如果你出手,他未必會閑着了。”
“我懂,我懂的。”蘇酩雙手捂眼,試圖用冰涼的手緩和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沈榮蔚對他的意見出奇地大,更揚言要在戰場上殺了他。蘇酩的想法差不多,他要是真遇到沈榮蔚,一定也會盡力把人打死。
至于後續如何增兵,如何包抄,就不是蘇酩需要關注的内容了。
又一次到前線的軍營,蘇酩仍然沒能進入狀态。心裡明白已經在打仗,就是沒有緊張的感覺。看着郎阿甯忙得腳不沾地,他覺得自己好像太無所事事了。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蘇酩坐在營帳裡的小闆凳上,簡直就像來買菜的。
郎阿甯大手一揮:“不用不用!盟主負責應對突發狀況就行!”
帳内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做,隻有郎素鸢陪蘇酩一起坐小闆凳——這小子終于還是跟來了。蘇酩好歹肩負着應對突發情況的責任,郎素鸢完全就是跟來生悶氣,都快把地上的草摳秃了。
他也不知道為啥這孩子如此執着于到前線來,又幫不上什麼忙,一不小心就成了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