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很怪,微生一直都不正常,這一點蘇酩早就知道。可是眼下連賽拉弗都明顯不對勁了,喊他也不理,站着一動不動。蘇酩擔心得不得了,他生怕賽拉弗已經被做了什麼手腳,又不知道微生這個瘋子究竟有什麼目的。
“差不多了,孩子在這呢,咱們别鬧太大。”微生将左手變回原樣,擺出應對的架勢。
在蘇酩的凝視下,賽拉弗沖上前,揮起斧頭就往微生的肩膀處劈。
“哎!”蘇酩大驚失色。
微生擺好了應對的架勢,卻沒有真的防禦,任由利斧砍上脖頸。斧頭一路砍下,甚至花白的鎖骨都暴露在外頭,噴湧的血液一下子打濕了他的衣裳,濺在賽拉弗的紅袍上。
“嘶……”蘇酩兩眼發直,連方才想說什麼都忘了。不反抗就罷了,他作為旁觀者看得清清楚楚,微生接下那一斧的時候分明在笑,這人在等待被劈開皮肉。
沒等蘇酩繼續說,大股水流從地底下滲出,如同千把利刃把賽拉弗的身體刺穿。本該無定形的水,此刻卻像肆意生長的枝桠,它們從賽拉弗的軀體中破出,染上血的顔色。一棵紅色的樹在沙石地中紮根,它把賽拉弗架起,當作枝幹。
水流在軀體中流竄,愈發變得濃稠,在月色下就像價值連城的紅珊瑚。蘇酩沒想到微生還有把人戳穿,然後架起來當成擺件的愛好。
“你!”
“我在。”微生神色如常,輕柔地打斷蘇酩的怒吼,“好看嗎?”
蘇酩狠狠咬牙,根本無法回答這個過分血腥的問題。
“啊,歪了……”微生散開被賽拉弗一斧頭劈歪的發髻,又取下簪子。披肩長發散落,搭在已經看不到傷痕的肩頭。
他繞着賽拉弗緩慢踱步,不知是自語還是說給眼前人聽:“這味道,真熟悉。真是不錯的身體,臉也不錯,身形也好。嗯,很細緻,很完美。熾天使,真是虛僞又惡劣……哈,情有可原。”
微生伸手勾起賽拉弗的一縷長發搓撚:“告訴我,是用什麼換來的呀?”
“微生!你到底!在幹什麼!”蘇酩奮力捶打結界,恨不得沖上去給他一劍。
“狐狸崽子。”微生微笑着轉過身來,“要不要來我這小住幾日?”
蘇酩扯開嗓子怒吼:“住你個頭!你抓緊放開他!微生!”
在蘇酩的注視下,微生不但沒有收起法術,反而輕勾手指,又一股黑紅水流生生沖破賽拉弗左眼冒出體外。
“我操!你到底要幹嘛!”蘇酩呲牙咧嘴,甚至覺得自己眼睛也一陣刺痛。
微生伸出手,輕輕撫摸賽拉弗的臉頰,尚未愈合的抓痕還在滲血。他将染血粘連的金發撥到賽拉弗肩後,擡頭對上人還完好的右眼。
浪濤聲忽而高漲,月光忽明忽暗。
蘇酩心裡太雜亂,根本沒有注意逐漸撲來的大浪。他正欲繼續錘結界,突然往前一個踉跄,才發現擋在身前的結界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他反應過來,擡頭卻看到數人高的浪頭快速逼近,将面前兩人吞沒。血水融進浪裡,隻剩一片鮮紅。
浪頭太快,蘇酩根本沒有時間反應就被卷進水裡,隻一瞬間,他全身都冰冷下來。入水後,周身的水流反而平靜許多,他下意識地閉眼,感覺自己正在下沉。
蘇酩再睜眼,樹林和地面不知所蹤,隻有深色海水和黯淡昏沉的光。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身在海水深處。
他暫時用法術維持呼吸。
頭頂是遙遠而蕩漾的月色,海面離他不遠。蘇酩一陣絕望,他看得見海面,可看不見海面的盡頭。四下茫茫唯有海水和陡峭的海底岩石,目光所及之處隻有他一個活物。下方的海溝漆黑不見底,絲絲縷縷的血色從黑暗中蕩出,又緩慢地淡去。
絕望讓蘇酩雙腿發軟,他相信賽拉弗一定被拖進更深處了。他害怕深海,一直都怕。現在他身處海洋深處,因為幻想産生的恐懼反而消散,海底并沒有會突然竄出去傷人的怪物,隻有無邊的空。也許他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害怕,可身下不見底的深淵仍舊讓他難以承受。
兩個選擇擺在蘇酩面前——上或者下。向上,他也許能活着遊到海面。往下,他也不一定能找到賽拉弗。
蘇酩不明白為什麼會走到眼前這一步。他想不通,微生把賽拉弗的長發撥開,他才終于看到賽拉弗的臉,為什麼賽拉弗的臉上甚至有笑意?沒有人告訴他緣由,他眼前的兩個人為什麼都在受緻命傷的時候笑出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為什麼會漂浮在汪洋大海裡。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子,明明微生說了很多話,他到最後還是一句都沒聽明白。
直到面對上還是下的選擇,蘇酩才敢大膽去猜測,去猜往下遊不一定會死。他有幾分猶豫,但是頭頂也不過是無邊無際的海面,他如何隻身跨越海洋呢?再悲觀一些,他所在的地方根本就不一定是他所知的世界。
先保命要緊。他先向上浮出水面,一眼就看到空蕩蕩的天上緩慢浮動的大魚虛影。那條遮天蔽日的大魚擺動魚鳍,向太陽落下的地方遊去。
“啊……”蘇酩确信他身處另一個世界。
他曾經聽說過,古神似乎各自代表着什麼,賽拉弗就曾經被一些人稱作光天使,即掌控光明。閻遠在他鄉提起萬物有靈、山河共色、海天相接,正是指東方的六位古神。
其中那個海……微生從一出現就和海密切相關,無論是化身蛟龍妖,還是在海邊現身。剛剛更是出現了沒來由的大浪,一切都指向大海。蘇酩猜測微生正是代表海洋,不然為何要把賽拉弗帶往深處?
他現在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猛扇自己兩個耳光,又施法确認自己也不是身處幻境。
“這他媽是哪!”蘇酩全力嘶吼。
沒有回應。
“微生!”
還是沒有回應。
橫豎逃不過,他決定向下遊,試試看能不能找到賽拉弗。
如此想,他卯足勁盡可能用法力維持呼吸,一頭又紮進水裡。
他沒想到黑暗來得如此快,沒下沉多少就伸手不見五指了。什麼也看不見,隻有冷水能夠讓他覺得自己還存在。他試圖用法力查探,收獲的也不過是一片虛無。
當法力逐漸維持不了呼吸,他失去了坐标,失去了判斷自己是不是還活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