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遠了,江知缇愣在原地遠遠地望,直至雙眸發酸。
一種名為“羨慕”的情愫在小傻子的心底郁結。
如果和他一樣,她就不會被打了吧。
她懵懂,癡傻,但不是失智,大多是遲鈍,一時半會沒能明白旁人的意思。
除了蓮璃會耐心地重複讓她明白,一般茶樓裡的人一次等不到回應後便罵她是傻子或者啞巴。
素衣少年在茶樓後面住了兩日,江知缇也遠遠地跟着他,望了他兩日。
她聽得不真切,且遲鈍,哪怕蓮璃說過,這麼些日子後,她才後知後覺鎮子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似乎是有妖魔害人,一連好些日子都在河道邊發現死人,死相慘烈不似凡人所為,于是富甲一方的鎮長請了天問軒門派的弟子下山斬妖除魔。
歪打正着,他們請來了素衣少年。
素衣少年名喚方子泓,是江湖三大門派之一,天問軒的弟子。
方子泓端着門派弟子法器去河道邊尋找妖魔蹤迹,神色嚴肅,引得不少好奇的百姓們去湊熱鬧。
江知缇也在其中。
她原不敢去,因為蓮璃的告誡;可那少年掏出一輪木制法盤後,鬼使神差地,她跟着人群去了。
可是她矮,且瘦小,姑娘身形擠不過鎮子上的百姓,淹沒在人群裡。
磕碰與踩踏間,江知缇險些被人撞倒,有人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腕,扶住她。
江知缇遲鈍地回頭,是一個與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
那姑娘梳着雙髻,纏着紅繩,眉眼彎彎。
“跟我來吧,小啞巴。”
熟悉的稱呼,聲調都是一樣的;因為這份熟悉,她跟着這姑娘離開人群。
姑娘拉着她的手,帶她爬上一處小腳樓——這下視野開朗不少。
“你也是偷跑來瞧仙人的?”姑娘湊在她跟前,笑眯眯道。
江知缇望着她有些許熟悉,又陌生居多的面容,好一會兒才點頭。
“我一眼便看見你啦,小啞巴——是這樣叫吧?我聽我娘親經常這樣叫你。”
“小啞巴,阿巴阿巴,又挨打了。”姑娘笑着,仿着蓮璃的語氣,古靈精怪地道。
江知缇聽見她這句話,緩緩地裂開一個傻傻的笑容。
“你知道這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姑娘拉着她的手,悄悄問她。
江知缇頓一會兒後點點頭。
“可吓人啦!也不知道仙人能不能抓到那隻可惡的妖魔……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仙人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見妖魔長甚麼模樣。”姑娘絮絮叨叨,江知缇聽得認真。
她花了好一會兒才能明白姑娘這些話是什麼含義。
妖魔……她也不知道長什麼模樣。
那個素衣少年看了一會兒後,起手,一手掐訣,一手托着法器繞河道走了一圈,從包囊裡掏出幾張黃色的符紙,貼在河道邊。
一陣令衆人驚呼的淡黃色光芒後,少年咬破掐訣的手指,在虛空中急急地劃出一道道紅痕,又漸漸消失在衆人眼前。
可是——
江知缇閃了一下以往有些茫然的雙眸。
她能确定,那兒沒有所謂的妖魔。
整個鎮子上都沒有妖魔。
……
那姑娘來的突然,又匆匆離開,江知缇便一人走在街道上,慢慢地,一瘸一拐地回茶樓去。
雪又下了。
鵝毛大雪裡,天色将晚,江知缇才回到茶樓去。
掌櫃一見到她便氣得不打一處來,伸手拽住她的頭發,拖着她扔在雪地裡,破口大罵:“白天死哪去了你!?是不是想偷跑?”
頭皮撕裂地疼,江知缇神色痛苦,張着嘴卻叫不出任何聲音來求饒。
“我一天不盯着你你就要偷跑?待客待不好,幹活幹不好,看個爐子你也不行,你到底有什麼用!”掌櫃說着,抽過藤條便狠狠打在她身上。
她被打得隻得四處躲,然而沒有可以讓她躲的地方,加之瘸了一條腿,行動不便,她隻好掉着眼淚一點一點的挪。
“賠錢貨!賠錢貨!要不是找不到賣你來的伢子,我早晚扽着你去要回我的銀兩!”掌櫃出氣般抽她,一會後覺得藤條不夠,随即讓丫頭去拿别的來。
丫頭匆匆拿了個木瓢回來,掌櫃也不在乎是什麼,趁手便行。她拿着木瓢,照着江知缇的腦袋猛然一砸,砸得江知缇再次臉朝下栽入雪地裡,爬不起來,挪不動了才解氣。
“什麼東西……個兒下賤啞巴!”
掌櫃惡狠狠地唾一口,随後扔掉木瓢,躲在丫頭撐的傘下離開了。
而栽在雪地裡的江知缇好一會兒後才擡起頭。
濃稠的血從她的額頭流下,糊了半邊眼睛,又順着臉頰蜿蜒而下,最後滴落到雪地上,洇出深深的顔色。
她抓着雪,踉跄地爬起來,身形搖搖晃晃。
雪好大,她很疼。
掌櫃抓着她打不隻是因為她離開茶樓,主要是洩憤。
隻是不知道洩的什麼憤……但無所謂了,掌櫃可以以各種緣由來打她。
她呆呆地望着那亮着的窗戶——掌櫃方才進了那屋。
鎮子上沒有妖魔,但有别的“東西”。
疼痛裡,江知缇緩緩地裂開一個笑容。